【Zodiac 索命黃道帶的12個病態執念】#葉郎電影徵信社
《Zodiac 索命黃道帶》是導演 David Fincher 在犯罪片這個類型上從《Se7en 火線追緝令》過渡到 Netflix 影集《Mindhunter 破案神探》的一個重要轉折。
作為一個從未被偵破的真實犯罪事件,《索命黃道帶》因而不像《火線追緝令》有真兇揭露的結局,Fincher 將觀眾的注意力轉向記者和警察的犯罪調查運作經歷。為了確保觀眾絕對不會從電影細節中得到「誰就是真兇」的先入為主印象,Fincher 甚至刻意在重現黃道帶涉嫌的每一起兇案時讓不同的演員扮演兇手。
故事的重點從來無關真兇是誰,而是關於一種病態的執念。這種執念不僅存在於兇手身上,也存在於犯罪調查過程中、甚至電影拍攝過程中的每個人。甚至是銀幕前方那些熱衷真實犯罪故事的我們。
從執念到自我毀滅,只在一線之隔.......
執念1:18個月的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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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電影籌拍過程,多半涉及了寫劇本、畫分鏡、找卡司和找資金之類的煩人事務。《索命黃道帶》的籌拍過程本身就是一場貨真價實的犯罪偵查。
雖然改編自 Robert Graysmith (即電影中 Jake Gyllenhaal 飾演的報社漫畫家)所寫的私人調查專書,但導演 David Fincher 仍然要求組了一個調查小組,不僅由他和編劇 James Vanderbilt、製片 Bradley J Fischer 三人一起親自訪談書中涉及到的每個還在世的當事人,甚至還聘僱私家偵探追查失聯關鍵證人的下落,並找來語言學家專家、筆跡鑑識專家、犯罪心理專家來分析書裡書外各種線索。
《索命黃道帶》的3年籌拍過程中,實際上有整整18個月是在花在導演本人扮演偵探親自調查案情上頭。
執念2:2800個犯罪 podcast 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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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黃道帶》上映以來,真實犯罪事件的衍生娛樂產品已經快速長成一個難以想像的巨大產業。
串流產業一方之霸 Netflix 根本就是以賣犯罪故事竄起,一路以來已經製作過《Makeing A Murderer 謀殺犯的形成》、《Tiger King 虎王》、《Don't F**k With Cats: Hunting an Internet Killer 別惹喵皇:肉搜網際殺手》、當然還有 David Fincher 的《破案神探》等罪犯節目。Netflix 這幾天還宣佈要跟《American Horror Story 美國恐怖故事》的超級製作人 Ryan Murphy 合作改編另一個著名的美國連續殺人魔 Jeffrey Dahmer 的故事成為電視影集。
另一個真實犯罪節目蔚為風行的領域是近年快速崛起的 podcast 市場,據統計全美 podcast 市場上有高達 2800 個真實犯罪節目。美國甚至已經有一個大型展會叫做 CrimeCon 犯罪展,每年吸引數千名對犯罪事件狂熱的人與會。
執念3:24棵橡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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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透過調查還原案情之外,導演 David Fincher 還堅持一定要在兇案的真實現場取景,藉真正重現歷史。所以電影中除了發生在舊金山市市中心的一起兇案因為封街難度過高而不得不改採搭景之外,其餘每一場兇案都在黃道帶殺手行兇的精確地點拍攝。
1969年9月27日,離舊金山不遠的 Berryessa 湖邊有兩名大學生Bryan Hartnell 和 Cecelia Shepard 遭黃道帶殺手以利刃攻擊,後者傷重身亡。事發的地點是雨季時會變成湖中小島的一個湖邊半島(稍後被當地人暱稱做黃道帶島)。半島上頭原先長滿了橡樹,事實上兇手就是靠著樹的掩護慢慢靠近在湖邊野餐的兩名大學生。然而等到 David Fincher 到現場勘查時,上頭的樹早已不存在(無法確定是自然死亡還是被人為移除)。
於是 Fincher 執拗地用直升機運來24顆活生生的橡樹重新種在半島上,並另外種滿1600塊草皮,來完全恢復1969年兇案發生當天的原有地貌。
執念4:0犯罪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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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學家 Scott A. Bonn 將黃道帶殺手歸類為比較少見的「Thrill Killers 快感殺手」,認為他追求的是獵殺和折磨被害者過程中產生的心理快感。
其中一個證據是殺手曾在挑釁信件中引用《The Most Dangerous Game 最危險的獵物》一書的句子。這部惡名昭彰的小說中以描繪的是把人當成獵物集中在一個小島上供人獵殺取樂的遊戲。今年初在美國引發爭議的電影《The Hunt 惡獵遊戲》正是改編自同一部小說。
快感殺手的犯案特徵是經常遍尋不著犯罪動機,兇手經常既和被害當者沒有任何恩怨,也欠缺性慾或憤怒等激發他殺人的因素。美國歷史上最早的快感殺手案例是1924年綁架謀殺14歲男童的兩名美國大學生 Nathan Leopold 和 Richard Loeb 。家境富裕的倆人毫無來由地計畫謀害男童,唯一的理由是尋求刺激,希望藉由成功犯案並跳過追緝來展現自己高人一等的犯罪智慧。
其中一名行兇者甚至還是死者的堂哥。
執念5:70個 t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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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黃道帶》是第一部完全用數位攝影機拍攝的好萊塢電影,也使偏執細節狂 David Fincher 得以完全不在乎底片成本地瘋狂追求更多細節。
115天的拍攝日程中,最高紀錄曾有一個鏡頭反覆重拍了70次之多。男主角 Jake Gyllenhaal 曾目睹導演看著機器,然後豪邁地宣布「來!把剛剛十個 take 的畫面通通刪掉」,讓幾個小時的拍攝通通放水流。
另外一名主角 Robert Downey Jr. 更加不適應數位拍攝。數位拍攝不像傳統底片攝影機需要很多時間準備才能重拍同一個鏡頭或是下一個鏡頭,所以演員原本的休息時間就被壓縮了。鏡頭跟鏡頭之間再也不能回休息室複習劇本,必須馬不停蹄地演出再演出。David Ficher 多年後在訪談中透露,當年片場經常發現裝著尿的玻璃罐藏在各個角落。正是 Robert Downey Jr. 大人藉以向導演抗議「老子連撒尿時間都沒有了」的藝術裝置。
執念6:私人追兇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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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兇案最終沒有被破解的故事當中,Jake Gyllenhaal 飾演的故事主人翁 Robert Graysmith 對調查真相的病態執念變成真正的故事重心。編劇 James Vanderbilt 在劇本中將作者本人放在舞台正中央,反而把調查兇案的警探和記者變成配角,藉以形成一個對兇案執念程度的光譜,以及墜入自毀和懸崖勒馬的兩個不同下場,藉以作為主角的借鏡。
據說原作者 Robert Graysmith 看過電影的劇本之後,第一個反應是:「天!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太太會離開我了。」
投注整整13年的人生在調查一個跟他完全無關的故事上,他付出的代價是妻子帶著小孩離開他。Graysmith 在另一個訪問被問到人生如果可以重來他會怎麼選擇:「我想我會再做一次同樣的事。於是所有事很可能會都會再發生一次。因為它還是會將你緊緊勒住,它會完全征服你的生活。」
執念7:18封挑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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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道帶殺手以寄發挑釁信件給媒體甚至個人(比如 Robert Downey Jr. 飾演的記者 Paul Avery )而著稱。1969年到1974年的最後一封信之間,至少有18封信件被認定出自黃道帶殺手之手。這個行為模式也符合「Thrill Killers 快感殺手」想要博取公眾注意力的心理特徵。
值得注意的是1974年之前,黃道帶殺手其實已經銷聲匿跡了整整三年,而激發他重出江湖的動機居然是為了發表他個人對於《The Exorcist 大法師》的影評。
當年舊金山紀事報記者 Paul Avery 在大法師上映兩週後在報上撰寫了一篇關於每天都有觀眾在大廳嘔吐甚至昏倒的新聞。一直把 Avery 當成鬥智對象的黃道帶殺手很可能為了回應 Avery 的該篇報導,忍不住發出這封復出信來闡述自己對電影的感想:
「我看了《大法師》並覺得該片可說是我看過最好的諷刺喜劇(I saw + think "The Exorcist" was the best saterical comidy that I have ever seen.)」黃道帶殺手說。
執念8:1.3萬份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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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記者一直都是連續殺人狂熱潮的原罪。我們永遠無法推知誰是史上第一個連續殺人狂,卻可以明確知道誰是第一個被大幅報導而廣為人知的連續殺人狂——那就是1888年7月開始在倫敦犯案的開膛手傑克。
開膛手傑克熱其實和英國對報紙課徵長達150年的各種知識稅制度息息相關。經過多年的知識稅抗爭,1853年到1861年之間英國報紙的廣告稅、印花稅和紙張稅陸續取消,致使二十多年後的開膛手傑克案正好和英國報業的爆炸性發展撞個滿懷。各種狂熱的追蹤報導和缺少事實根據的大膽臆測,甚至使某些人相信連續殺手狂是報社為了賣報紙捏造出來的。
1888年英國各家報紙報導開膛手傑克案的規格和方法後來幾乎成為全球媒體面對重大犯罪事件的標準SOP,並間接影響到近百年後黃道帶殺手的報導規格。整個20世紀美國報紙的數量一直穩定維持在1.3萬份~到1.5萬份之間,僱用數萬名記者每天撰寫新聞。這些針對真實犯罪鉅細靡遺甚至天馬行空的報導,正是我們對於重大犯罪事件的病態迷戀的真正源頭。
執念9:第2篇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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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法師》影評之後,報社仍收到不少署名為黃道帶的信,但多半被認定可能難以證明出自黃道帶之手,而可能是仿效者或是沒事找事的鬧事者所為。
可信度較高的是1974年5月的另一封同樣涉及了電影評論的信件。黃道帶殺手這一次的評論對象是《The Thin Red Line 紅色警戒》導演 Terrence Malick 1973年的犯罪電影《Badlands 窮山惡水》。不尋常的是黃道帶殺手在信中展現了一絲同理心,對於該片的行銷用語表達憂心。電影廣告的這句宣傳與「1959年多數人都在殺時間,但 Kit 和 Holly 則在殺人」,被黃道帶殺手指控有美化殺人兇手的嫌疑,並呼籲社會關注以要求撤除該片廣告。
如果這封信真的出自黃道帶殺手之手,那他可能已經不小心揭露了自己的心理狀態。
David Fincher 請來的犯罪心理學家 Sharon Pagaling-Hagan 認為這封信意味著黃道帶殺手的人格自我認知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完成他的犯罪「成就」之後,開始重新融入社會的過程。他史無前例地在該信件中改屬名 「A Citizen 一個公民」也是這個推論的佐證。
執念10:66歲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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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黃道帶》中最常被批評偏離事實的部分,不是關於兇案或是黃道帶殺手的描繪,而是關於 Robert Downey Jr. 飾演的記者 Paul Avery 的下場。
電影中的 Avery 因為過度沉溺案情而開始酗酒。記者事業也因此走下坡,從全國知名記者變成轉到小報工作,成為一個人獨居在拖車中的過氣記者。這段戲劇性的描繪或許是為了凸顯電影主題「病態執念」,也或許是讓曾長期沉溺毒品的 Robert Downey Jr. 的表演能有投射之處。
然而實際上Paul Avery 在黃道帶殺手後的人生仍然精采。他曾為了近距離報導越戰而搬到越南三年,在越南和香港等地活動。日後的記者生涯也還因為報導轟動全球的報業大亨孫女 Patty Hearst 的綁架案而名噪一時。稍後 Avery 則與著名的妓女人權運動者 Margo St. James 者結婚,但因為後者連續多年在法國工作,使 Avery 必須一個人留在舊金山面對孤獨和酒精的誘惑。
酒精、毒品或是對黃道帶案的上癮都沒有真正讓他走向自我毀滅的命運。魔鬼藏在另一個生活小道具裡。2000年 Paul Avery 因為另外一個病態執念——吸菸導致的肺氣腫病逝,享年 66 歲。
執念11:八成女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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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著迷於真實犯罪事件時,我們在迷的是什麼?
「廣泛的大眾之所以被這些故事吸引,是因為這些故事激發了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的一種基本卻強而有力的情緒:恐懼」犯罪學家 Scott Bonn 說。就像兒童著迷於怪物故事一樣,連續殺人狂就是成年人的怪物故事,讓他們在安全、受到控制的環境中不斷體驗到恐懼情緒的刺激。
另一位心理學專家 Emily Mendez 則說這種恐懼體驗有助益於另外一個求生的本能,讓我們在過程中發展出保護自己的策略。這就是為什麼真實犯罪節目的的觀眾中女性有壓倒性的數量優勢,因為在現實世界中他們比男性有更強烈的保護自己的需求。
根據統計真實犯罪類型 podcast 中有75%聽眾是女性。而在美國 CrimeCon 犯罪展活動中,更有八成參與者是女性。
執念12:554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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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索命黃道帶》上映之後黃道帶案雖然被警方重啟,但沒有新線索,進度仍是一灘死水。最新技術的DNA比對甚至排除了電影中的第一嫌疑人Arthur Leigh Allen的可能性。
真相這塊大畫布上越保留空白,就越吸引更多人在上面著墨。在Amazon上搜尋黃道帶殺手的關鍵字,可以找到554筆出版資料,包含實體書、電子書和有聲書(許多都來自 podcast 市場上的真實犯罪節目)等各種各樣出版品。《索命黃道帶》作者 Robert Graysmith 的幾本書當然排在最前面。而緊跟在後的則是2014年出版的一本名為《The Most Dangerous Animal of All》的暢銷書。從小被父母遺棄的作者 Gary L. Stewart 在追查生父真實身份的過程中,找到了種種證據指向當年遺棄他的生父很可能就是黃道帶殺手本人。
今年初串流平台 Hulu 依據該書製作了一部真實犯罪調查的同名紀錄片節目。他們和 David Fincher 一樣重新訪談相關當事人、檢視書中條列的種種證據。和《索命黃道帶》不同的是,他們發現許多鐵證來自作者一廂情願的錯誤解讀。
這本暢銷書被紀錄片一一破解之後,作者 Gary L. Stewart 本人似乎沒有動搖他的信念。當年協助他完成該書的記者評論道:「他的終極願望就是找到自己的身份,而這些線索就是他身份的一部分。如果這些線索再度瓦解,他就再也無法確定自己是什麼了」。
當他沉迷於追求真實犯罪事件時,他其實是在找尋自己。
《索命黃道帶》myVideo線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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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傷〉
登山皇帝梅斯納出生在北義大利的一座山城,地理位置緊鄰著奧地利,他在二戰末期出生,家中九個小孩裡排行第二。梅斯納的父母共生了八個男孩、一個女兒,緊接在梅斯納後頭出生的弟弟甘瑟,後來成為他的攀登夥伴,登山界稱呼兄弟倆梅斯納兄弟(Messner Brothers),彷彿超級英雄電影中某種厲害的角色。
梅斯納的父親曾在二戰服役,替德軍打仗,戰爭結束成為地方上的老師,也是一名富有熱情的攀登愛好者,這點,梅斯納與幾乎每個偉大的西方攀登者共享了相似的家庭養成—有個喜歡登山的爸爸。
義大利北方正是多羅米提山的範圍,那是延伸自阿爾卑斯山系南側的山群,最高點海拔3343m。年紀還很小時,梅斯納與甘瑟就跟著父親在多羅米提山區探險,當兩人進入青年階段,當地的困難山峰都已留下他們的足跡,兄弟倆開始將目光瞄準神秘的喜馬拉雅。哥哥先在地方的學校教數學,弟弟則在銀行工作,以儲備遠征的旅費。
1970年初夏,25歲的梅斯納與24歲的甘瑟加入一支德國探險隊,遠赴巴基斯坦想挑戰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巴峰,那座巍巍巨山海拔8126m,與多羅米提已不在同一個境界。不但如此,兩人想藉由當時無人嘗試的南迦帕巴峰南壁Rupal Face登頂,那是一面高達4600m氣勢驚人的大岩壁,盛滿了冰與雪直入雲端,在當時(或許也包括現在),公認是地球上最難攀爬的一面山壁。
南迦帕巴峰是世間14座8000m等級的巨峰中位置最西的一座,像一根固定住喜馬拉雅山脈西側的錨。首登發生在1953年,由奧地利攀登家赫爾曼・布爾完成,德國的時空穿越影集《闇》(Dark)在第一季第八集就提到了此事,把這件山岳史上的壯舉,與史達林過世、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加冕並列為1953年最重要的三件事情。
布爾是提倡阿爾卑斯式攀登(Alpinism)的先行者,那意味攀登者不依賴氧氣瓶與固定繩,捨棄大隊遠征式(Expedition Style)的後勤補給,憑自己強大的體能、膽識與技藝攀上眼前的那座山。在布爾之前,南迦帕巴峰已奪走三十幾條攀登者的性命,而8000m等級的巨峰只有安娜普納峰與聖母峰的山頂曾被人插下旗子,20世紀中期,活脫脫仍是高海拔探險的洪荒時代。
布爾順利「征服」了(這是當年喜歡用的動詞)南迦帕巴峰的新聞轟動全球,他在回國後出版的書籍裡宣稱,Rupal Face永遠不可能被人類攀登。這樣的宣示,或者說,這樣的警告,對梅斯納那種擁有超乎常人的毅力與決心的挑戰者來說,無疑是一則誘人的邀請。
兄弟倆遵循阿爾卑斯式攀登的傳統,與艱困的岩面奮戰了四十天,終於登上南迦帕巴峰,是人類史上第三度登頂,也一舉破解了Rupal Face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兩人從山的西壁下撤,途中甘瑟不幸被一場雪崩沖走,梅斯納則在數天後獲救,卻因嚴重的凍傷,必須切除七根腳趾頭。
這是一次悲劇性的成功,梅斯納達成了他的目標,卻一次得到三種傷害:身體的傷,心理的傷,與精神的傷。
他僅剩三根腳趾頭可供行走了,遑論攀登呢?他還在山上失去了自己的夥伴,甘瑟不單是攀登搭檔而已,更是他從小優游在山中,一起眺望遠方的山脊做著大夢的親弟弟。梅斯納也承受圈內人的責難,有人批評他,不該冒險從西壁下山,也有人指出,他不該帶著技術與經驗都不如自己的甘瑟迎向如此艱險的冰山。
在極限攀登的領域,有個名詞叫作「生還者的罪惡感」(Survivor’s Guilt),意指災難發生後的倖存者,必須面對會跟著自己一輩子的壓力與苛責,也許來自社會的道德判準,也許是他自己萌生的過意不去。
「為什麼走的是他?而不是我?」這是生還者下山初期的普遍反應,而幾年、十幾年後,這個問句可能演變成一個祈使句—「真希望走的是我,而不是他。」這樣,就不用傷痕累累地活在人世,每當午夜夢迴思緒又回到那個無法重來一遍的現場。
攀登大師與搖滾明星其實有幾分相似,我指的並不是他們身上會散發某種氣場或能量(這當然有,不用多說),而是攀登大師與搖滾明星恰是兩種不容易活到太老的「職業」,前者因為各種山難與意外,後者則是菸毒酒的摧殘以及長期不健康的生活型態所導致。
攀登大師與搖滾明星活得愈老,愈會發現,自己的同儕朋友愈少了,他必須自己老得很寂寞。
然而,攀登與搖滾從來就是屬於寂寞人的嗜好吧?把這兩種技藝鑽研到一個程度的人,他的行為與判斷就不再會落到「正常人」的範疇裡;換個方式說,你很難用所謂的社會標準去預測、評斷他接下來的舉動。
1970年夏天的南迦帕巴峰,讓梅斯納遍體鱗傷,他是不是應該從此療傷止痛,高掛登山靴,回義大利的校園裡教數學呢?他沒有。
1972年,他登頂世界第八高峰馬納斯盧峰,直到1986年站上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他用十六年的時間成為史上第一位完登14座8000巨峰的人類,而且,他始終沒忘了與弟弟甘瑟的約定,抵抗氧氣瓶的誘惑,奉行著無比困難卻也無比優雅的阿爾卑斯式攀登法。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說過:「意志顯示自身為有機體。」
持續進行登山這項活動,甚至把它當成一種志業,都是意志力特別超群的人。我身邊有許多朋友,每次完成一趟高山縱走,全身上下盡是各種山之傷—擦傷、破皮、瘀青、叮咬、扭傷、韌帶受損,都是家常便飯。為了再次上山,朋友間也流傳著一份物理治療與針灸名醫的推薦名單。
但你去問他們,每個人都會說那是皮肉之傷罷了,整體的健康狀況因走進山林變得更好,心理和精神層面也變得更強健了。登台灣的山,戲劇規模當然比不上崇偉的喜馬拉雅山,皮肉之傷也無法與梅斯納所歷經的傷痛相提並論,我看似說了一個離我們很遠的故事,但仔細想,攀登者的內心情狀其實都是一樣的。
(原文載於Shopping Design 2020九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