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的景深很淺很淺。
鏡頭聚焦在梅黎安的右眼睫毛上,她捧著一桶冰淇淋,坐在餐桌上,用湯匙直接挖著吃。你要吃一點嗎?不了,謝謝。「康諾的手往口袋裡插得更深一些,彷彿想整個人都躲進口袋裡。」他的畫面出現逆光,後面的窗戶稜線融化成一片霧。除了彼此的眼睛,他們什麼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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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獨處,就像日常生活開了一扇門,他可以走進去,關上門。她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這扇門的瑣是感應的,只認得康諾。但他總是以為自己弄丟鑰匙。在學校,梅黎安被景深孤立。大家把她說成一個笑話,來掩飾對她的畏怯與自卑。康諾是唯一會跟梅黎安說話的人,只是不會在朋友面前。想看清楚她,總有其他的部分會失焦。康諾的眼睛是碧空如洗的藍,梅黎安則是連在色彩書都會缺席的深棕色。塞尚說,藍色能讓其他色彩震動,而維根斯坦卻說,棕色不在光譜內。於是他們像不同星系的兩顆星球,引力大亂,從自己的軌道脫軌。
那是個專門在乎不重要小事的年紀。這個「不重要」,現在說來是後話,當時的我們,擁有的東西單純又稀少,出於某種青春期的彆扭與特殊的校園氛圍,沒有人願意成為被議論的主角。成績都被攤在太陽底下曬焦了,至少把心情保留點陰影吧。不過,就算是陰影,影子的主體物卻也無處可藏,大家的確會咬咬舌根,使使眼色,其實沒有人真的在乎。
「他揣著這個秘密,彷彿揣著又大又熱的東西,像個裝滿熱飲的大托盤,他走到哪裡都要揣著,而且還不能濺出來。」
⠀
但,明白沒有人在乎後,人生藍圖也不會自動出現座標。對康諾而言, 未來是現實,他以為自己只配走上一條鋪好的石頭路。而對梅黎安來說,未來是想像,她會降落在遠方,一旦抵達,隨時都能起跑。於是梅黎安一句話就說服康諾去申請三一學院的英文系。那甚至不算說服,是提醒,康諾連自己熱愛的事物都需要被提醒才能承認,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梅黎安好像什麼都清楚,對於被愛卻模模糊糊。兩個沒信心的人相遇,註定會擦撞出一聯串的誤讀。
即使梅黎安原生家庭在她身上撞出裂痕,但真正擊碎她的,是康諾沒有邀請她參加高中畢業舞會。他從不對梅黎安說謊,所以約了蕾秋後當天下課就跑去告訴梅黎安。他的善良幼稚又遲鈍,投擲的重量卻足以砸破梅黎安。她再也沒去上學,把散落一地的殘骸隨便掃掃,沒有人看見。從那時開始,有某種像泥巴的東西,在梅黎安的身體裡緩緩沈澱。
「丹尼絲從很早以前就決定,如果男人想要欺負梅黎安當成自我表現的方式,她沒有意見。她相信梅黎安欠缺『暖意』,而所謂的暖意,在她的定義裡,也就是那種哀求痛恨她的人愛她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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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黎安持續失溫,但終究還是生存下來。她在大學成了蝴蝶,輕輕振翅就能帶來效應。康諾則像一棵移植不良的樹,鬆動的根抓不到土。再次相遇時,梅黎安化了妝,深褐色的眼球冷冽的發暗,而康諾的藍眼睛則蓋上一層薄灰。她看他的表情,多了些許刻意牽動的笑,康諾用盡所有的力氣保持正常。然而當他們獨處時,那扇門認出了康諾,梅黎安畫滿眼線的眼睛再也藏不住那一層層擴散開的愛憐。
「你想過要帶我去舞會嗎?這樣說起來很蠢,但我還是很好奇,你是不是曾想過要這麼做。
老實說。沒有。真希望我當時有。
你會答應嗎?
當然。」
當梅黎安問完這個問題,眼淚延遲了一年才滴下來,附帶上軟綿綿的體諒和過期的傷心。康諾道歉,梅黎安沒有責怪他。因為她比他更懂,撿拾自己是一種公德心,而康諾的存在已足夠讓她原諒整個世界。只是康諾沒有放過自己,他甚至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種—可以善待梅黎安的人。他對自己的平凡感到失望。
「梅黎安身上的野性一度影響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和她一樣,以為他們都有同樣難以言喻的的心靈創傷,無法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但他從未有過像她那樣的創傷,只是她讓他以為自己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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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康諾對自己的誤讀。相較於梅黎安,他的成長因為有一個開明的年輕媽媽,而顯得風平浪靜。當他看著梅黎安把自己傷口的結痂一片片撕下時,總是顯得手足無措。他學會接住她的第一次,是在分手第二次後。在義大利,他抱住盛怒的梅黎安衝向那時交往的控制狂男友。第二次在老家,在她被哥哥打到流鼻血時,她學會向他求救。梅黎安一直在康諾的力量裡面,她甘願臣服於他,成為他的發力點。康諾一直都知道,但不確定該怎麼使力。
在那家暴前的下午,他們經歷了一場失敗未完的性愛。梅黎安第一次背對康諾趴下。他們從來沒有這樣做愛過。以前他們總是看著彼此的眼睛,耳鬢廝磨,閒話家常。康諾遲疑,進入了她。
「那你會告訴我,說我屬於你?
什麼意思?他說。
她沒回答,只是對著被子用力喘氣,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噴在臉上。康諾停了下來,等待她開口。
你會打我嗎?她說。
好幾秒鐘的時間,她沒聽到任何聲音,連他的呼吸聲也沒有。
不會,他說。我不想打妳,對不起。」
康諾抽身用枕頭蓋著下半身跪縮在一旁,像一隻被鞭炮嚇傻的狗。梅黎安則是一頭差點被車撞的鹿,全身凝滯,落荒而逃。她開始明白某一部份的自己早已扭曲變型,連自己都無法辨識。就算和康諾一起回到了初始的地方,她也只剩把情景收拾乾淨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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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他們第一次接吻,像一起舔了全新口味的冰淇淋一樣,靦腆地笑開了。第一次做愛,康諾為了脫下梅黎安那緊身的小可愛,扯亂了她的頭髮,兩人缺乏默契的笨拙看起來浪漫極了。康諾告訴梅黎安,如果不舒服隨時都可以停。「隨時都可以停」這句的體貼溫柔,是一個男性對伴侶最大的尊重。康諾不只說了一次,也做到了。他們的性愛,在原著裡沒有太多著墨,但在視覺上完全是愛的小彩蛋。缺乏愛的性,才會需要滿滿的慾望灑向觀眾。因此看他們親熱,牽動的不是情慾,而是單純渴望被碰觸,被擁抱。床戲在拍攝技術上被視為「武戲」,會有所謂的「動作指導」。對演員來說,像跳舞,要記得舞步,時而進時而退,不會踩到彼此。幾場床戲之後,兩人赤裸仰臥的全景如一幅油畫。這些親密回憶的閃入,讓那場戛然而止的愛像一座斷崖。
第一次的親密關係,對女生來說極為重要。因為身體的記憶超過我們的想像。日本作家田邊聖子在《私人生活》裡,用了一個男生幫女生洗澡的比喻。男生細心用海綿搓洗著女生的身體,然後再淋上乾淨的熱水。不是草率地隨便沖沖,也不是從頭頂沖下還弄到眼睛那樣的粗魯。比起像玩物一樣被海綿搓洗,細細的熱水從背部暖暖留下的感覺更讓女主角沈醉。我想,若溫柔的基準已經被插旗,無論走到那裡,都忍不住回望那個方向。之後落腳的地方,總有似曾相似的感覺,於是錯誤一再重複,愛上的人總是很像。直到有一天,當既視感被現實攪散後,只好輕聲說一句,喔,那是好久前的感覺,想不起來了。
「覺得自己完全臣服於另一個人的控制下,這感覺太奇怪了。但同時也非常正常。沒有人能完全獨立於另一個人之外,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放棄嘗試,她想,朝另一個方向奔去,完全依賴別人,也讓他們依賴你,這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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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前,他們回到老家的酒吧。在跨年倒數時,康諾當著大家的面吻了梅黎安。這不是康諾的作風,他在討好她,或是渴望彌補高中的總總愚蠢與幼稚。梅黎安笑了,欣然接受。他們之間的「討好」與「臣服」, 在找到信心後成了一種「默契」。誤讀慢慢退場,終於能精準地說完,我愛你,我也愛你。兩句簡單到無聊的情話,等他們很久。
最後一顆鏡頭,兩人對坐在火爐邊。景深很廣,他們的時空終於不再失焦。只是現在,康諾的未來成了想像,而梅黎安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原著也終結在這裡,不過氣氛和影集呈現的有點不一樣。我寧可將這故事定格在這座火爐邊,如同最開始梅黎安對康諾表白的那台影印機。這是一個青春的尾端,或說,歲月開場之前。當一切,才剛開始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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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妳上回說妳喜歡我。在影印機旁邊。
是啊。
妳的意思是朋友之間的喜歡,還是什麼?
不,不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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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在「釀電影」
https://vocus.cc/article/5f155211fd8978000181be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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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講座主題:從《正常人》談青年世代的愛情觀
l 時間日期:2021.03.13(六) 15:00—16:30 (1.5個小時)
l 活動地點:誠品信義店3F 典藏敦南專區
l 主講嘉賓:鄧九雲(演員/作家)、林達陽(詩人/作家)
l 主題書目:《正常人》,時報文化出版
l 報名網頁:https://www.accupass.com/event/2101140306512032323840
為了你我願意熱愛整個世界 第 8 集 在 野放上班族-野羊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財富其實是個相對概念:做喜歡的事情賺更多,讓工作不再只是「混口飯吃」!】|自由工作者(Freelancer)日常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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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發現身邊的朋友時常沒來由的陷入短暫的憂鬱,有時為了緩和情緒、不讓我無辜受害,還會直接悲苦的說「妳先不要理我一下子沒關係齁」(What???😀🤣🤣🤣) 。問來問去,對方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憂鬱,只是覺得「好像一整個生活狀態都很令人鬱悶」,一天一天的撐著,慢慢就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然後逼問到最後才終於悠悠的吐出一句:「有點職業倦怠、生活倦怠,如果可以爽快拋棄現在的工作和一切,去國外生活一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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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曾經陷入過,這樣「說不出所以然的憂鬱情緒」裡嗎?一切的一切,真的只要「出國了」就會好了嗎?有沒有可能,你需要的不是出國,而是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然後站起來為自己勇敢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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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都已經有勇氣,可以拋下現有的一切出國逃避了,怎麼會沒有勇氣問問自己「真正想要的工作與生活」是長什麼樣子的,然後勇敢的去追求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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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正做著一份沒有「太多熱情」、「不好不壞」的工作,認為工作就只是為了「混口飯吃」。這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換個角度想,可以安安穩穩的追求溫飽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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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問題在於,你是否能夠滿意於這樣的現狀?如果你就是不喜歡思考、不喜歡沒事問自己太多問題😆,對自由的渴望並不高,畢生追求的就是可以有份能夠溫飽的工作,那當然很棒,完全沒有問題。可是如果你不是,而且還因此感覺自己如籠中之鳥、無助的困獸,甚至時不時的就要憂鬱個大半天的話,那你可能就需要好好的想一想,這樣精神壓抑的生活是不是真的適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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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再為「恐懼」而工作,開始為「激情」而奮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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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本理財界的經典書,覺得裡面有些話說得還真有道理。作者認為,大部分「為別人工作」的人,都是受到「恐懼」的驅使而「被迫工作」;而真正「為自己工作」的人,則是受到「激情」的驅動,主動的發展自己的熱情、想方設法的「積極創造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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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種人在「精神上」的「自由」與「豐富」程度,是會有很大的差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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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種人,因為害怕現在、害怕未來、害怕沒飯吃、害怕找不到工作...,而在「恐懼」的驅使下「被迫工作」。用人生所有最精華的時間「痛苦的工作」,然後再「用賺到的錢去買快樂」,滿足因為「精神生活匱乏」而產生的各式各樣「慾望」。但是「用錢買來的快樂是不會長久的」。內心也容易變得越來越空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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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二種人,則因為「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且「對實現自我的理想有非常強烈的渴望」,而在「激情」的驅動下「主動選擇工作」。也因此能夠真正享受「工作與生活本身」,不再為了「錢」而工作,而是為了「學習」與「享受工作本身」而工作!然後積極的為發展自己有熱情的事業,思考各種「可以賺錢的方式」和「變有錢的方法」。同時透過不斷的「實作」,來累積寶貴的經驗值。正因為他們活力充沛、能量強大,所以創造力和產能也比第一種人更高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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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角度想,「離開自己討厭的工作」在短期看來,雖然像是在「冒險」。但是長期來看,「死守著一份自己討厭的工作」,才是你「人生最大的風險」。因為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發揮最大能量與潛能時,所能創造出來的所有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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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真正享受工作的人,根本不會想要提早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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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夢想可以「提早退休」,但提早退休是那些「在不喜歡的工作中掙扎」的朋友們,才會需要的事!對於「忠於自我」、「只作熱愛的事」的人來說,能夠「永不退休」的持續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直到終老死去,完全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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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常想著「提早退休,去做喜歡的事」,那麼你現在的那份工作,很有可能是在「浪費你的熱血和才華」,讓你無法去做自己有辦法「發揮最大能量」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能有多少個以後,不如現在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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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還沒有找到自己「興趣/熱情」的朋友們,也不用太過擔心。除了那些從小就立定志向的少數人之外,一般人通常都是需要經過漫長的「探索」與「自我對話」,才能找到自己的熱情所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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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說法講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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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定要擁有自己的 “興趣與熱情”,這樣才有辦法充分享受所有的 “時間”。否則你的一生將會顯得非常痛苦且無比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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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量多去培養興趣、嘗試新事物、學習新知識,也多花一些時間來冥想、思考,好好了解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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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興趣/熱情當工作之後,就一點也不好玩了,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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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朋友會說:「把 “興趣/熱情” 當工作之後就一點也不好玩了」。這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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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部分的情況中,的確是這樣子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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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你把「興趣/熱情」變工作之後,就頓失興致。那很可能表示:「你並不是真正熱愛那件事情」,或者你正在「用一種不適合又近乎殘暴的方式」糟蹋、摧殘你的「興趣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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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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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旅行」的人,成為「導遊」之後就開始「痛恨旅行」。這可能是因為你真正愛的是「在異地接受奇異文化的洗禮」,而不是「帶領一群難以掌控的陌生遊客,年年在幾個相同的國家和景點之間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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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何不想一想,會不會是這個「興趣/熱情」的「發展方式」與「工作型態」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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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每年規劃特殊行程召集熟客自行開團的獨立導遊」、「旅遊作家/YouTuber」、「巡迴演出者」,或做個「帶著專長與電腦一邊遊歷一邊工作的數位游牧者/自由工作者」...等等之類的「興趣/熱情」發展方式,會不會其實更適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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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當工作」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形式和選擇,並不是「只有一種發展道路」,多去看看有相似熱情的前輩們是怎麼做的,就能夠得到更多的靈感和啟發。最後,發揮你的想像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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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其實光是「了解自己」、「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足以讓你變得非常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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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因為富有的定義,不就是盡可能的「擁有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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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能清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越能把你「有限的金錢和時間」,不浪費一分一毫的投注在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人事物」上頭。如此一來,每個人都可以馬上變得比原本還要富有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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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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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看綜藝節目,都聽主持人們開玩笑的說「買包治百病」,台下女藝人們也連連稱是,大家都興奮無比的聊著哪個名牌包好,便以為身為女人,我應該也是很想要一個名牌包的吧?哈哈哈哈哈🤣🤣🤣沒想到長大之後,越了解自己才發現,其實我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名牌包。對我來說,用同樣一筆錢,拿去吃東西、買書、旅行、投資或存起來(..有跟我一樣覺得把錢存起來很療癒的奇怪之人嗎?🤣🤣🤣),對我來說所帶來的幸福感,都會比買一個包包來得開心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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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都可以多花一些時間來「了解自己」、「釐清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麼」,就能極大化的「充分運用自己的資源、享受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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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再舉另外一個例子,大家應該都聽過「富翁與漁夫」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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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有很多個版本,說故事的人常喜歡把故事斷在不同的結尾上,然後做出不一樣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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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意,是說有一位正在海濱度假釣魚的富翁,看見身旁一位漁夫正在釣魚,便好心的建議他,應該要雇用幫手、購買漁船,釣更多的魚,賺更多的錢。然後多買幾艘漁船,接著開捕撈公司、投資水產,最後把公司上市...再賺更多更多的錢。漁夫便問:「然後呢?」,富翁說:「然後你閒暇的時候,就可以像我一樣悠閒的在海濱度假釣魚啦!」。這時候漁夫便微笑著說:「我現在,不就正在海濱悠閒的釣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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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故事結束了。這時候「清靜無為派」的朋友便會笑富翁「白忙一場」,而「精明理財派」的朋友則會說「漁夫不知道 “在海濱釣魚” 只是富翁精彩人生裡的微小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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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兩派的朋友說的都挺有道理的,但大家都沒提到的一點是:「這兩個人本來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不只個性不同、喜好與興趣不同,很可能就連價值觀和看世界的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會不會他們所追求的,本來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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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財富、挑戰與自我實現的「富翁」,很適合自己所選擇的生涯道路。而追求平靜、安穩與恬淡的「漁夫」,也非常滿足於自己現在的生活,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在我看來,這兩個人都「非常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也「擁有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因此他們同樣「都是非常富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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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財富其實是一種相對概念:增加工作自由度,然後搬去生活費用低廉的地方享受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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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習慣只用擁有多少「金錢」來衡量一個人的財富,但一個人所擁有的「時間」與「自由」其實也是一種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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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實現「更自在的職涯人生」,除了努力充實自己「提高收入」之外,也別忘了努力尋找方法「提高工作自由度」!(這兩者並不互相衝突,如果可以將收入與自由程度同時提升,當然更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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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其實是一種「相對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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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一個例子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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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收入很高,但每週五天都必需待在公司工作或往返各地出差,每天工作八個小時以上的「企業高階主管」。跟一位收入中等,但每週只需工作3-4天,且可以完全自由的選擇工作時間與地點的「中小型YouTube內容創作者(YouTuber)」相比,誰更「富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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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會想:當然是「企業高階主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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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除了「收入」之外,
要評估的項目與標準還有很多。而「金錢的使用效率」便是其中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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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子中的「企業高階主管」,雖然「收入高」,但「自由程度」卻很低,居住地也必須受限於工作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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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的,例子中的「YouTuber」,雖然「收入中等」,但「自由程度」卻很高,因而可以「自由的選擇工作生活的時間和地點」。他不只可以省下通勤費,避開旺季在機票與住宿最便宜的季節享受旅行,而且只要搬去生活費用低廉的國家或地區,他所能自由支配的財富就會瞬間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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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台灣南部的物價比北部低,鄉村的物價比都市低。如果直接搬去生活成本低廉的國家居住,每月所需的生活開銷費用就又更少了。同樣一筆退休金在美國生活或許捉襟見肘,在台灣可能就游刃有餘,如果到了印尼便又更加寬裕了。(PS.根據2017年的資料,台北市每人平均的月支出大概是2萬8,而台東縣每人平均的月支出則是1萬6。覺得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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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很多地方可以說明「財富是相對的」。像是「擁有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人,比無法擁有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的人富有」、「跟比你有錢的人比你很窮,但跟比你窮困的人比你卻很富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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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知足常樂,心中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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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項分享雖是老生常談,但卻也是非常經得起時間驗證的智慧哲理 — 「人只要能夠知足且心中有愛,就可以馬上變得非常快樂且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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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前幾天剛看完某個講述「黑死病」的影集,看著影集裡中古世紀的人們,住在骯髒的草屋、石縫間,擁有的物品屈指可數,連一塊香皂都得來不易,寶貝似的珍藏著。再回頭放眼望去,就覺得自己房間裡那些有著阿嬤印花的棉被、長得有點醜的贈品馬克杯,還有身上不怎麼時尚的睡衣...突然都變得可愛珍貴了起來,忽然由衷的感謝它們,心裡想著:謝謝你我的好棉被、好杯子、好睡衣...。還有天啊!我未免也擁有太多東西了吧!!!! 哈哈哈哈哈瞬間就滿足感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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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聽起來好像在傳道,但其實只要心中有愛,看著自己所擁有的任何微小的人事物,都會有種充滿快樂的感覺,有時甚至還會很興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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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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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送我的二手老腳踏車 — 小黑(雖然它好像是銀色的XD),陪著我度過了好多個趕課的早晨、陽光下的午後,和冬季裡淒風苦雨的寒冷日子。每天騎他時,我都會真心的感謝他,在心裡對他說「哈囉!小黑~辛苦了,謝謝你哦!💕」(好啦,很像神經病我知道!哈哈哈哈🙈🤣🤣🤣),而他也會以同樣歡快的能量回應我。好幾次把他從拖吊場和爆胎危機中解救回來,看著他就能感受到朋友當時的心意,覺得非常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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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忘記是誰告訴我的了,但聽到這個說法之後,我確實也一直願意這麼相信著:「每個人所擁有的東西都是有能量和氣場的,受到珍惜和尊重的物品會自然散發自信快樂的氣場,反之亦然。而這樣的氣場會在我們所處的空間中流動,人和所擁有的物品相互影響」。所以別忘了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好好的愛他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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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關於「財富概念」與「發展 “興趣/熱情” 職涯」的分享,雖然只是一些個人觀點並非絕對的真理,但還是希望這樣的分享,可以帶給大家一些不一樣的生活靈感和啟發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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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我願意熱愛整個世界 第 8 集 在 李開復 Kai-Fu Lee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近年接受的最長也是最細緻的採訪,人物雜誌記者像私家偵探一樣,從我和朋友的交談,從各種出乎我意料的文字視頻資料裡面,打開了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有不少獨家的秘聞,歡迎點擊。
李開復:最大化戰爭的倖存者
本文來自《人物》雜誌
文|李斐然
編輯|朱柳笛
攝影|尹夕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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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李開復對面是一種持續的挫敗和絕望。技術要比人性更根深蒂固地活在他身上,那種感覺很像是跟Siri聊天,全程剔除人類情緒。這讓人產生一種不太對勁的迷惑:如果他參加圖靈測試,能通過嗎?
這種最大化的氣質只在一種狀態是合理的,那就是科學家的實驗室。這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最典型的科學家故事,一個天才,迷戀技術,與機器共存,活在實驗室裡。但顯然,李開復早在30多年前就放棄了這條路,這也是他的故事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天才決定離開實驗室,投身複雜、渾沌、充滿局限又充滿活力的商業社會,活在人群中。
┃最大化戰爭
李開復的西裝褲口袋是一個精確測試後確定的尺寸,它和最新款iPhone的尺寸貼合,既不會淺到放不進去,又不會深到不容易取出來。在重要場合,他會戴寬度7釐米的細領帶,比市面上大部分領帶細1釐米,因為他經過實驗發現,這樣的搭配顯瘦。就連他的笑容,都像是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偶像營業時的idol smile,這是他大部分照片裡的固定微笑的弧度。
坐在這樣的李開復對面是一場持續的心理危機。他的人生經歷被量化,像一個可查詢的資料庫,他的回答基本上全部出自他出版過的8本書,以及迄今為止發表過的公開演講、訪談和文字記錄。如果你讀過這些內容,就可以準確預測他每一次的答案。因為不管問題是什麼,他都會繞回到這些公開信息的範疇之內,邏輯落點始終是——“世界因你而不同”,每個人都要“做最好的自己”,而現在,我們應當關注“AI未來”。這些是他的自傳標題,也是他研究後發現最適宜大眾傳播的話題。
他的生活是一場最大化的戰爭,在有限條件裡,最大化時間,最大化效率,最大化確定性,不允許冗餘。偶爾助理給他在兩個時間段中安排了休息,會遭到他委婉的批評:時間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這場最大化戰爭貫穿了李開復30多年的職業生涯,他擁有一個商業偶像的完美履歷:畢業於學術頂尖的哥倫比亞大學和卡內基·梅隆大學,工作過技術最頂尖的科技公司,蘋果、SGI、微軟、Google,而後在2009年創辦創新工場,投身中國的創業熱潮。
在每一個階段,他都創造過最大化的奇跡:在蘋果,他曾將尚處於實驗室階段的前沿語音辨識系統,壓縮了1000倍後應用在當時的蘋果電腦裡;在微軟,他創建了微軟中國研究院,這成為後來世界知名的微軟亞洲研究院,走出來許多AI領軍人物,被《麻省理工學院技術評論》稱為“世界上最火的電腦實驗室”;Google中國也在他的推動下,從一個人到700人的團隊,實現了最具歷史意義的當地語系化。
過去10年中,他的最大化戰場是中國的互聯網創業。創新工場所投資的項目超過350個,已經誕生了17家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獨角獸,基金規模超過20億美元。“創業本身就是一場最大化。人們在創業環境中得到的成長,是在其他環境裡不會得到的。創業就是做出了有限性和無限性之間的連接,達到了人的最大化。”
技術造就的商業奇跡,是過去10年間中國互聯網的獨特景象。技術高度集中化了效率,放大了個人的力量,讓所有人親歷了一場肉眼可見的奇跡——一個創業者能改變所有人購物的方式,一個聊天工具能顛覆此前所有的通訊龍頭企業,一個網紅主播能直接決定一款口紅的生產……中國市場成為全世界資本最為矚目的新大陸,它吸引著一個又一個人投身這片土地的最大化戰爭,在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親手創造一場影響14億人的奇跡。
“看到時代的變遷,看到迎頭而來的機會,總在想怎麼去調整自己,才能捕捉到這些機會。如果你讓我每天做一樣的事情,我會枯燥到死。”李開復說,“每一年我說不出來我做了兩三件很驚人的事情,好像就白活了。”
不過,這場最大化戰爭也多少吞噬了人性。在家裡,他陪家人的時間是經過精密規劃的最大化策略,“既不會少到讓她們抱怨我不是好丈夫、好父親,又不會多到影響工作效率”。妻子謝先鈴有次跟他吵架,氣到離家出走,不接電話,不回短信。結果,李開復選擇用技術回應。他在Google搜了大概1000條道歉短信,從裡面挑了50條比較接近他的口吻的,自己又寫了50條,湊成了一個100條道歉信的資料庫,然後寫了一個程式,每隔45分鐘隨機發送短信,不間斷地一直發,連續發送到第三天的時候,妻子敗給了程式,認輸回家。
創業夥伴陶甯從微軟時代就認識了李開復,那時候,連跟他吃飯都是一場智力競賽,要一邊吃一邊玩難度極高的推理遊戲。她注意到,同樣使用語音輸入,李開復的語音轉化準確率要比周圍所有人都高。因為他常年訓練自己,用機器習慣的穩定狀態說話,“不要只train機器,還要train自己。”
與他結識近14年的黃蕙雯是創新工場現任CMO,起初她並不想接受這份工作,就跟李開復說,北京霧霾好重,我不要搬過去。結果過了一會兒,她在微信上收到了他的答覆,他依次發來中國氣象局的監測結果、社科院的研究報告,以及協力廠商機構的觀察統計。李開復糾正她,準確的事實是,北京的空氣品質已經有了大幅改善。這構成了李開復強悍的說服力,但也讓黃蕙雯不得不沖他吐槽:“你一定要每天都過得這麼用力嗎?”
所以,坐在他對面是一種持續的挫敗和絕望。技術要比人性更根深蒂固地活在他身上,那種感覺很像是跟Siri聊天,全程剔除人類情緒。這讓人產生一種不太對勁的迷惑:如果他參加圖靈測試,能通過嗎?
這種最大化的氣質只在一種狀態是合理的,那就是科學家的實驗室。這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最典型的科學家故事,一個天才,迷戀技術,與機器共存,活在實驗室裡。但顯然,李開復早在30多年前就放棄了這條路,這也是他的故事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天才決定離開實驗室,投身複雜、渾沌、充滿局限又充滿活力的商業社會,活在人群中。
┃與複雜共存
商業世界有一些暗號。特別是創業者見投資人時,他們一般不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只能去捕捉一些訊號——聊天中他有沒有看手錶,中途接電話有沒有回來,如果聊了半小時他還在提問,要麼這次有戲,要麼他不懂這個賽道,想讓創業者幫他普及一下背景。最直接的失敗徵兆是,“我後面還有個會。”
但是,李開復會給出不太一樣的訊號。他愛談論技術,見他需要準備好充分的資料材料,以備他即時提問。他尤其鍾情于技術天才,有時甚至會打破自己縝密的時間規劃,跟他們多聊。可是,如果技術天才只講技術,他會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的本質是一個電腦科學家。在成為投資人、創業者、職業經理人之前,他是足以躋身世界一流的人工智慧專家。電腦博士李開復設計過一款人工智慧博弈程式Bill,擊敗當時奧賽羅棋世界冠軍;他還使用一種叫做“隱瑪律可夫模型”(HMM)的方法,建造出世界上第一套非指定語者連續性大詞彙語音辨識系統Sphinx。學術界一種開玩笑的說法是,衡量一個人的研究高低,就去看他的論文能在多少年後還持續折磨著後輩入行必讀。而李開復的論文,直到今天還有程式師將其翻譯成中文,細細研讀,距離他發佈這些論文已經33年了。
走出實驗室後,他親歷過這個時代幾乎每一次最重要的技術變革,參與它們的落地。陶寧記得,即便在微軟、Google這樣的頂尖公司,想要讓技術進入產業也是一場惡戰,李開復要反反復複做演示,跟不同人群磨合,他們之中大部分人不懂技術,“99%不是你的技術同類”,但他們又有自己的立場和顧慮,李開復的工作就是需要彌合這種人群之中的認知差異。
商業是人構成的戰場,在這裡,贏的關鍵是學會與複雜共存。尤其在中國創業,是一場全世界最殘酷的戰爭。所有參與者將最大化推向極致,只有親自下場,你才能明白這種現實的顛覆性力量。天才的最大失利往往不是技術缺憾,而是誤讀了人,誤讀了人性,誤讀了人群之中的風向。
在微軟的時候,到美國總部開會,坐滿一屋子的天才工程師總提中國盜版,討論的主題都是怎麼抓、怎麼告、怎麼正版化、能賣多少錢。“我說你們根本不懂中國人的思維,我就帶他們來中關村,教微軟的人怎麼理解中國市場。”
李開復設計了一套小實驗,他讓來北京的美國高管們先去一趟當時的電腦大賣場海龍大廈,每人發同樣的錢,買一個電腦回來,去親眼看看在中國做生意是什麼樣子。結果在中關村購物一圈,連最理性的CTO都陷入了中國充滿感染力的消費亢奮之中,回來熱情地跟李開復說,什麼都有,什麼都有,什麼都有!那是一種誰也阻止不了的商業生命力。只有親歷才能明白,你沒法跟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講道理,靠理智否定它的生長。它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來,最優解是與它共生。
過往的經歷把他訓練成一個務實主義者。2006年,他參加香港科技大學前沿研究討論會,臺上坐著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楊振寧,時任科大校長、物理學家朱經武,還有著名數學家、菲爾茲獎和阿貝爾獎得主邁克爾·阿蒂亞爵士。他們熱烈地討論“詩人科學家”這個議題,數學好美啊,數學充滿想像力,只有他不太同意。
李開復很客氣,這是他身上的另一個重要特質。他婉轉地提醒:“這個世界需要有像他們那樣偉大的科學家,留在高校研究院,來探索數學之美,但是也需要像我們這樣的工程師,來把它做成有價值的東西,解決人類的問題。這兩者缺一不可。”
他必須要學會在人群中生存。王詠剛是創新工場CTO,也曾在Google工作了10多年。他知道,跟形形色色的人談技術,是個苦差事,講深了大家聽不懂,講淺了大家覺得沒有用。碰上完全不懂技術的人,尤其是傳統產業的老闆,也得講得下去才行。他有一次聽到李開復不得不跟一個地方老闆解釋,“AI是一種新時代的Excel”,因為Excel對他們來說已經代表了複雜,他耐心地解釋,“像Excel那樣,你把資料填進去,結果就能算出來。”
“我就沒有開復那樣的好脾氣,講不明白我就不想說了。但是他還是很有熱情,能在不同場合,耐著性子,讓所有人聽懂。”王詠剛說。
“市場接受了,技術就得到了承認;市場不接受,再奇妙的技術也不名一文。”李開復曾這樣寫道,市場是一切技術的試金石,只有不適應市場的技術,沒有不適應技術的市場。就算是地球上最偉大的科技公司,技術不能落地,也在市場一文不值。
整個過程都要對抗人群中的懷疑、不解和誤會。智明星通的CEO唐彬森說,10年前覺得李開復不像個投資人,每天叮囑他關注技術趨勢,“老發一些沒什麼用的話”,“我們還在創業苦哈哈的,滿腦子想的還是人怎麼招啊,工資怎麼發啊,他老說要all in移動互聯網,老說比爾·蓋茨的名言,‘人們永遠會高估一兩年的發展,而低估了未來10年的發展。’我當時心想,手機螢幕就這麼點大,性能又特別差,能怎麼樣?”
如今,技術奇跡驗證了李開復的判斷。前不久,創新工場10周年紀念,他給李開復發了一條資訊,“偉大的時代需要有偉大的想像力。”
然而,人群之中,質疑總免不了。出現負面評論的時候,陶甯和李開復經常爭論。李開復希望能把事實解釋清楚,但陶寧告訴他,如果他相信,自己事業的目標是把技術落實進產業裡,就必須專注於技術的落地,“活在一種不理解中,學著與噪音、反對、誤解共存”,對這個世界說,那好吧。
“你說他沒有生氣過10分鐘、1小時,他肯定是不高興的,但是他得用理性的方式去處理。”陶寧說。“況且,創業中太多你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填滿你的時間了。像開復這樣從學界跳到工業界,面對客戶、投資人、產品、團隊,他已經生活在人群之中了,必須學會接受過程中的噪音。”
這大概就是時代留在他身上的一種複雜性。他的技術信仰分成兩半:前一半是個科學家,能寫最複雜的論文,調教機器理解人類;後一半是個商人,能洞悉客戶的需求,教會人類理解機器。自始至終,他都是流動在兩者之間的人。
┃吞噬與救贖
技術將李開復的最大化戰爭推向了頂峰,他不僅要最大化技術在商業上的效益,還要最大化自己的影響力。
微博最熱的時候,他給自己的微博寫了一個AI程式,讓機器自動抓取即時熱門的話題,以及與他有交集的主題,以影響力排序轉發,連發送時間都是精准實驗的結果,間隔10分鐘發會掉粉,間隔40分鐘發又不能實現每天發送量最大化,衡量過後得到最優解,間隔30分鐘發一條,每天發送25條,以實現每天穩定漲粉的目標。機器全程類比人類發送的隨機性,避開整點發佈,以免留下機器痕跡,機器甚至能代替他自動回復留言,為他增加粉絲互動頻率,維持熱度。
那段日子,向來平靜的李開復持續生活在一種強烈的情緒衝擊裡,憤怒、喜悅、興奮、焦躁,所有血流都沖向大腦。他每天都會檢查自己的粉絲數,如果沒有達到增長預期就會不高興。他變得對最大化數值有所偏執,“一場演講沒有1000個人我就不去,每天微博不新增1000個粉絲我就不開心,一個記者來採訪我,讀者不夠多我就拒絕。”
一切都是最大化的工具。曾經的創新工場合夥人王肇輝結婚,邀請李開復致辭,儀式結束後,他發現李開復寫了中文發言稿、英文發言稿,在微博、推特、臉書全平臺上都發佈了一遍。作為新聞發言人的他感到高興和感動。但是,李開復大女兒上大學收到的父親的信,也被父親同步發在了網上。雖然贏得了點擊率,女兒卻非常不高興。
今天回憶起這一切,最大化影響力的念頭“就像腫瘤一樣長在我身上,頑強、固執,並且快速擴張”,直到疾病的突然到來。
在經歷了常年的熬夜、高壓、疲勞作戰的生活後,李開復的體檢報告裡檢測出腹部存在26個腫瘤,醫生確診為淋巴癌四期。當整個中國互聯網在井噴似的蓬勃發展時,李開復花了17個月養病。最大化戰爭暫時休戰。
休假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一開始,他還不能正確融入這種生活裡面。在動完手術的幾個小時後,他還試圖再度投入工作。他在家的臥室裡搭建了一個工作臺,用金屬臂把顯示器懸掛在枕頭上方,躺著回復郵件。
因為生病的緣故,他提前立下遺囑。寫遺囑的時候,他第一次認真注視自己手裡的筆,“那支筆曾在上萬冊書上簽名,暢銷的自傳,鼓勵中國年輕人努力工作、開拓事業的書,這些書每一本反響都很好,如今,同一支筆卻見證了我的失敗。”
寫完遺囑,他坐在母親旁邊,母親已患阿爾茲海默症多年,只能勉強認出他。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最大化的影子還有另一面。自傳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故事,但對當時在美國陪讀的母親而言,那是寂寞的回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兒子上課的時候,她只能在家對著電視,一台一台換。因為語言不通,她只看得懂一個猜價格的節目,節目很熱鬧,但她也只能猜測這種熱鬧。從天亮到天黑,只有捱到兒子回家,才有人跟她說話。
成功人生的所有細節都顯現了另一個模樣。在臺灣養病期間,他試著參與家裡的裝修,兩個女兒告訴他,過去他花了大工夫,把房間佈置成公主房,買小星星的貼紙,自己一顆一顆貼在天花板上,但其實,她們並沒有想要成為公主。
小女兒說,她更想要收到爸爸的信,因為爸爸過去經常寫信,寫給爺爺奶奶,寫給媽媽,寫給姐姐,但是他已經很久沒寫了,自己高中畢業的時候,還會收到爸爸的信嗎?
生病期間,李開復重讀了許多年前自己父親寫來的家書。原來早在他事業的最開端,父親就曾在信裡,反復叮嚀 ——
先鈴、開復:
先後接到你們來信,一則以喜,一則以慮(我未用“憂”字)。喜看開復的研究受到別人的注意、重視,但我要說一句話是,做學問的要有自尊心,但更要有謙遜心。學習是無止境的。
經過了這麼多年後,他終於開始理解,和自己渴望的最大化不同,父親治學的根基恰恰是渺小。父親70歲的時候選擇當教師,教了幾十個學生。學生寫給他的訃文裡反復提到這位老師謙遜的治學觀點,他相信研究任何歷史最忌諱的是“成見”,“歷史是沒有官方說法的”,自己的觀點也不是最終的答案,應該歡迎反駁,包容不同的意見。
“我才發現,他寫給我的每一封信裡都隱含著一些人生建議。他教我怎樣去做一個更好的人,不要為了一些沒有價值的事情讓自己太忙碌,做人要謙虛,千萬不能驕傲。父親通過這些信,以非常溫和的方法來傳遞他的愛,而我感知得太晚了。”
在臺灣養病期間,住在他家附近的鄰居楊柏林是一位畫家。他看了李開復的故事,送來一幅畫。這幅畫是很多種顏色一起在流動,黑色包裹著紅色,藍色流向了金色,畫面正中央是蔓延開來的白色,如同水一樣,不斷流動,這是他所理解的李開復。
楊柏林說,他在李開復身上看到了自己。這位畫家一直以來的創作理念就是“影子和自我”,而在李開復身上,他看到這個主題的又一次呈現——“真實的我是影子的救贖,而影子的另一面,是我更遼闊的世界。”
┃回到人群中
病癒回到工作中,李開復回到了他的平和狀態。他是一個始終很客氣的人,很少生氣,總是保持弧度穩定的微笑。最大化模式並沒有完全消退,連軸轉地飛行、演講、開會。妻子常常問李開復,“你到底要幾歲退休啦?”
他還不想退休,多久都不想。他還在享受流動在人群中。今年秋天,李開復去烏鎮的世界互聯網大會演講,飛回北京沒幾天,又到釣魚臺國賓館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在會議間隙的大廳,遇到的幾乎每個參會者都會跟他打招呼,停下來聊一聊。他像水一樣流動在不同群體之間,對決策者解釋技術的苦處,得給民營企業一些幫助,然後鼓勵研究員多參與實踐。
只是,贏已經不重要了。“經歷的災難多了,人就學得會客觀了。人從挫折中學到的東西,遠比成功裡學到的多。碰到好多問題,上報紙了怎麼辦,大會不能開了怎麼辦,他們說,開復你怎麼還這麼鎮定?我說我都被微軟告過了,這算什麼?我都得過癌症了,還怕什麼?”李開復說,“這一生活得已經很值了,得到了超過我能想像的很多東西,我已經很感恩了。如果我失去一切,那也值了。”
在互聯網世界,這也許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平靜。他的辦公室位於中關村,就在樓下吸煙區,休息時間會有許多掛著工牌的人聚在一起抽煙,他們鎖著眉頭,抱怨美國貿易管制黑名單、競爭對手使過的黑招、擴大市場的壓力……互聯網,一種焦慮、廝殺、競爭的象徵,是全世界最殘酷的競爭市場。焦慮是他們被這個技術時代所塑造的一種底色。
經歷過技術時代屢次變革,現在的李開復覺得,在10年中國互聯網中誕生的最有價值的不是產品本身,而是產品背後精於執行的人。“我覺得中國創業者是很強大的一批人,整體來說他們不會是很恐懼的人,一方面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完成,萬一真的做不成,那就公司關了再創一家,做一家倒一家,倒一家就再開一家,真正厲害的創業者都是這樣起來的。”
一個重要的領悟是,人的最大化,不能做簡單的量化。一個不能透露姓名的創業者說,當時他有一個合夥人,很多投資人不看好,都不願意投。但李開復對他說,“我知道這個事你肯定會踩坑,但我也知道如果出了問題,你也可以收拾得了,所以我們冒一點風險,還是會投。大不了到時候麻煩一點,幫你解決問題。早期多犯點錯誤,總比後邊犯錯成本小得多。”事實證明,他的合夥人果然出了問題,但這名創業者也的確熬過了這個錯誤,帶著公司成長為市場的關鍵玩家。
最近,李開復開闢了一個新的最大化戰場——讓AI落地。
他在創新工場設立了一個人工智慧工程院,給學生做技術夏令營,找傳統產業談合作,還聯繫了大學,幫忙設計人工智慧的教材。作為人工智慧工程院的執行院長,王詠剛常常和他一起出差,去工場考察。他在一家工場車間呆了一天,生產線上1000多個人,王詠剛挨個去看每個人的工作,看看能不能用自動化取代。車間工人用很細的鑷子,貼一張小小的貼片。一個工人一整天困在自己的工位上,反復這個枯燥的動作,拿起來、貼上,再拿起來、再貼上。這是一個亟需得到解放的重複性勞動,但是,今天的AI只能在虛擬世界起效,做語音和人臉識別還可以,一旦進入真實世界,又粗糙又笨拙,遠遠不能取代細活兒。
“那天出來我就在想,未來AI是一個無論怎麼想像都不過分的發展。讓它發展取代工人,這不是一個效率問題,而是一個人道問題。人類是不應該被困在這種枯燥的重複性勞動裡的,應該做一些更自由的事情。今天的AI還在非常非常早期的起步階段,如果AI真正能落地達到90分的話,世界會變得非常不一樣。這是我或者開復,以及一些做AI科研的人所相信的AI。”王詠剛說。
這又將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就像是他所親歷的每一次技術落地,又要跟決策者建言,又要面對陌生人的迷茫和質疑,想辦法讓人聽得懂,又要耐心勸服創業者相信,這背後是下一場技術奇跡。但李開復似乎很享受這件事,每天連軸轉地面談,演講,參加討論。
1983年,李開復在卡內基·梅隆大學電腦科學系攻讀博士學位,那裡是世界人工智慧尖端研究的前沿陣地。他的博士生研究計畫中這樣寫道:
“人工智慧是人類學習過程的闡明,人類思考過程的量化,人類行為的解釋,以及對智慧原理的瞭解。它是人類瞭解自身的最後一步,我希望投身這門新的、有前景的科學。”
今天重讀這番宣言,李開復似乎的確在用自己的時間,踐行著這場實驗,他把自己訓練成機器的思維模式,量化自己的行為,去教機器理解人類,更重要的是,通過對機器的理解,把它推向人類,實現“人類瞭解自身的最後一步”。
“我確實是用了20年的時間,才慢慢地瞭解他,他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也不是個最理性的人,他是一個像我們一樣的人,是一個領導,一個下屬,一個朋友,一個長輩,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兒子,他是一個生活在人群之中的人。”陶寧說,“他的主線是忠於技術,圍繞著技術他做了所有事情,做了研究,做了產品,做了投資,收集了人才,也獲得了很多朋友。技術改變了他的人生,他也因為身處這樣的技術時代,改變了別人的一生。”
┃只屬於自己的房間
現在的李開復試著活在一場最大化的寬鬆裡面。他已經不怎麼再發微博了,自動定時發佈的程式已經終止了,他只會偶爾上去看看評論。過去看電影,他會按照IMDB排序,從9.2到6.5依次看,他在家裡裝了160T的伺服器,確保他準確擁有全部6.5分以上的電影。現在也沒關係了。他最近在重看《教父》,看了好多遍,他現在喜歡教父那樣的英雄,說不上是英雄,卻也並不是壞人,一生與人性的種種複雜面共存,是一個活在人群中的人。
李開復有一個秘密,那就是吃。他熱愛美食,也熱衷於研究美食。每年大董上新菜,他都會受大廚邀請試菜,跟大廚討論菜品。曾有一家出版社知道了他的美食喜好,想給他出一本美食書。但是,在李開復決定之前,王肇輝就直接拒絕了:“我說不行,只要我還在PR這個崗位上管事,就不可能有機會。我不希望開復的公眾形象變得不專注。我希望科技、投資是占他人生符號99%的東西。不能讓人感覺不務正業,跑去做美食了,這不合適。我不同意這樣的事情出現。”不過現在,這個秘密也不需要隱藏了。講述美食時候的李開復,有一種毫無掩飾的由衷快樂,他花了整整10分鐘時間,認真描述如何煮一顆最完美的雞蛋。這是他經過反復試驗、調試,推算出的完美雞蛋烹飪資料。
他選擇Google工作的其中一個條件是,參與Google中國餐廳的籌建。幾乎每個和他在Google共事過的人都記得,每天中午的試菜環節,會看到一個神采奕奕的李開復點評菜,面試大廚,提很多專業問題。
現在不需要爭奪最大化流量了,他開始允許自己說點真正想說的話,吃到好吃的東西,他會給它們拍特寫,傳上網。其實,如果沒有其他人反對,李開復還挺想寫美食的。但是,他是一個溫和的人,不喜歡跟人起衝突。他也尊重別人的專業,只要是他認定的資深人士的建議,他大多會接受。所以,這個出版計畫最終流產,李開復只說了一句話,“那好吧。”
病癒之後,為了讓更多人對AI感興趣,李開復願意去展露更多真實。他參加了奇葩大會。在去錄製的車上,他準備了一份詳盡的發言稿。助理提醒他,那兒鼓勵現場即興,你自由發揮就好啦。但這是李開復所不習慣的場景,他反問,“自由……怎麼自由?”
結果,奇葩大會收穫了嘉賓語音聲波最平穩的一期節目。錄製結束後,蔡康永跑來找他的助理:“開復在幹什麼啦,讓他來玩的,一上來就講課,也不跟我們打招呼,難道他是緊張嗎?”
習慣是不容易更改的,他還是喜歡活在精確的最大化裡。臨近採訪結束的時候,李開復展示了自己手機相冊,裡面有兩部評分7.9分的電影。“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兩部電影,我還沒有看過。”他說回家後會把這兩部電影下載來看,所以此時此刻,寫稿還不能寫“李開復看過IMDB上所有6.5分以上的電影”,準確的說法是“所有6.5分以上的電影,減去兩部”。
生活也依然追求一種最大化,但如果沒做到,那也沒關係。李開復在家裡追求極簡,一切都要藏起來,相冊藏在抽屜裡面,電視藏在油畫後面,電腦藏在飄窗裡面,音響藏在房間隱蔽的壁龕後面。他試圖也把妻子的化妝品藏起來,為此設計了一個能夠裝400個瓶子的鏡櫃,完美容納妻子現有化妝品。然而,住了一段時間後,滿載的鏡櫃外面不知道為什麼又冒出來100瓶。於是,他從自己的護膚品裡拿了20瓶出來,也放在外面。李開復說,這是適應環境的新策略,既然要存在冗餘,就讓冗餘也搭配著來,在一種新的平衡裡,與冗餘共存。
他再一次開始寫信。小女兒畢業上大學那一年,他給她寫了一封不再公開發表的信。信的最後一段是:
我問媽媽想說點什麼,媽媽讓我告訴你,我們非常愛你。我問她,這句話是不是應該說,我們愛你,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她點點頭,眼睛裡閃爍著一點光,那就像是在你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同樣的光芒。
後來不久,小女兒把回信文在自己的身上。一個是Stay Gold,它出自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詩,原意是,美好總是容易消逝(Nothing Gold Can Stay),但她改了一下,對她來說,美好也可以永不消失。另一個是一組數學符號,那是長大之後終於領悟的父親的關心,一個大於號,一個小於號。
今天的創業依然是一場最大化戰爭,但作為親歷者,他也得到了珍貴的經驗:“最大化會發揮人的潛力,但也會犯錯誤。我學到的就是不要去算計到這麼細,分清楚哪些是自私的最大化,哪些是真正對世界有意義的最大化。”
李開復的家裡現在有兩間書房。一間是給外人看的,是他完美一面的呈現,乾淨到空無一物的書桌,所有物件都可以完美收納,曾經的獎狀、獎盃和畢業證書,整齊地排列在櫃子裡,是展示給世界看的戰利品。
另一間書房非常狹小,裡面完全沒有裝飾,沒有吊頂,沒鋪地板,抬頭就是黑壓壓的暖氣管道,屋裡只有一把歪到有點散架的椅子,勉強可以坐下。這裡放著他在家裡佈置的伺服器,以及所有不想被外人看到的東西。
這裡藏著所有他生活的秘密回憶。曾經手寫給妻子的情書,父親寫的信,自己的病歷,過去工作用的舊名片,只對自己有意義的工作紀念物,亂糟糟地堆在一起。他跟自己約定,老了退休了,他就把這些回憶按順序整理好。但現在還不用,這樣就好。
只有在那個房間裡,他不用活在最大化裡。這是他精緻的家裡唯一一個亂糟糟的地方,沒有條理,沒有分類,不用小心翼翼。他時不時要去那兒維護伺服器,跑資料的十幾分鐘時間裡,讀一會兒信,發一會兒呆,想念父親和母親。所有情緒都允許得到短暫的表達,懷念,生氣,懊悔,沮喪,難過,也有希望。這是最大化戰爭的一條縫隙,只在這裡,活著一個真實的李開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