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迪:我早就放下了!】
分手後卻放不下對方,在感情中是很常見的事。
而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明明放不下,卻強撐著自欺說已不在乎。
這樣迂迴輾轉的情感,在歐·亨利的這篇〈忘憂果與瓶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
忘憂果與瓶子 / 歐·亨利
美國駐柯拉里奧領事威拉德·格迪,正在從容不迫地寫他的年度報告。古德溫每天都要進來閒逛,在那惹人喜愛的走廊裡抽上一支。此刻,他發現領事如此專心於工作而沒接待他,便在離去之前很委婉地數落了一番。
「我會向民政部申訴的,」古德溫說。「這算得上是一個部嗎?也許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東西。從你這兒,人們既沒享受到禮貌,也沒享受到服務。你不說話,你也不擺出任何可以喝的東西。什麼樣的方式才是代表你政府的方式?」
古德溫蹓躂出來,走到街對面的旅館,看看是否可以強迫那位檢疫醫生與他在柯拉里奧唯一的撞球桌上玩一玩。他截獲首都逃亡者的計畫已經完成,現在他要玩的遊戲只是等待罷了。
領事對自己的報告很感興趣。他才二十四歲;他在柯拉里奧待的時間還不夠長,他的熱情在熱帶的火熱天氣裡還沒有冷卻下來——這種怪事在南、北迴歸線之間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有這麼多的香蕉,這麼多的桔子和椰果,這麼多的砂金、橡膠、咖啡、染料和菝葜——事實上,出口佔了百分之二十,比上一年還要多!
領事心裡感到一絲得意。他想,國會在看他的介紹時,也許會注意到——想到這裡,他不禁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他跟其他人幹得一樣糟糕。這會兒他居然忘了柯拉里奧不過是處在一條次要航海線旁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共和國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鎮。他想起了格里格,那位檢疫醫生,他曾訂閱倫敦的《蘭斯特》雜誌,期望發現上面登載著他寫給國內衛生部的有關黃熱病細菌的報告。領事知道自己在美國的熟人,五十人中都沒有一人曾經聽說過柯拉里奧。他知道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一定會看他的報告——國會裡的某個下屬和公文印刷處的某個排字工。或許,排字工會注意到柯拉里奧的貿易增長情況,然後,在喝酒吃飯時會向一位朋友提起。
他剛寫下「難以解釋的是,美國的大出口商們如此懈怠,竟讓法國和德國的公司實際上控制了這個富裕豐饒的國家的貿易利潤」——這時,他聽到了汽船嘶啞的鳴笛聲。
格迪放下筆,拿上他的巴拿馬帽子和傘。憑聲音他知道是英烈殿號,這是為委瑞委尤公司效力的其中的一列水果運輸船隊。若退回到五年前,柯拉里奧的每一個人都能憑鳴笛聲告訴你每一艘進港的汽船的名字。
領事通過一條迂迴的林蔭道漫步來到海灘。因為長期練習,他的步伐掌握得非常精準,當他到達沙灘邊時,海關官員們的船正從汽船那兒往回劃。他們根據安楚里的法律進行了登船檢查。
柯拉里奧沒有港位。英烈殿號吃水較深的船隊必須在離海岸一里處下錨。當它們裝水果時,要用駁船和單桅小貨船來轉運。索里塔斯有一個良港,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種船,但在柯拉里奧海邊的錨地上,除了水果船,難得看到其他船隻停靠。偶爾,一艘不定期的沿海貿易船,或一艘神秘的西班牙方帆雙桅船,或一艘漂亮的法國三桅帆船,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會在遠處海面上擱置幾天。這時,海關的船員們會變得雙倍地警惕和小心。晚上,一兩隻單桅船會奇怪地沿著海岸時進時出。到了早晨,人們會發現柯拉里奧漢尼西三星公司的庫存貨——酒和紡織類東西——大大增多了。還有人說,海關官員們的紅杠褲子口袋裡銀幣叮噹作響,而他們的登記本上顯示出所收到的進口稅並未增加。
海關船和英烈殿號上的小艇同時到達岸邊。當它們在淺水處停下後,與乾沙灘之間仍有五碼遠的拍岸碎浪。這時,半裸著身子的加勒比人衝向水裡,背著英烈殿號事務長和穿戴著棉布襯衫、紅杠藍褲、輕便鞋帽的本地官員們上了岸。
大學時,格迪曾是一壘棒球手而備受重視。現在,他把傘收攏,直端端地插進沙裡,屈著身子,雙手放在膝上。那位事務長仿照這位棒球投手的扭曲姿勢,把那捆沉重的用繩拴著的報紙(報紙總是由這艘汽船帶來)朝領事猛然投來。格迪高高躍起,隨著「嘭」的一聲重響,報紙被接住了。海灘上的閒人們——鎮上大約三分之一的人——高興得鼓掌大笑。每個星期,他們都期望看到那捆報紙以這種方式接送,而且從沒乏味過。在柯拉里奧,不時興創新行為。
領事重新舉起傘,走回領事館。
這個來自一個大國的代表的住所,是一座有兩間屋子的木結構建築,它的三條邊都是用木棒、竹竿和棕櫚葉搭成的帶有本地風格的走廊。其中一間屋子用作官邸,陳設簡陋,只有一張平面桌子、一副吊床、三把坐著不舒服的藤條椅。駐在國的第一任也是最近這一任總統的代表性雕刻作品懸掛在牆上。另一間屋子是領事的寓所。
他從海灘上回來時已十一點了。這是早餐時間。恰恩卡,為他做飯的那個加勒比婦女,正在走廊靠海的那邊——柯拉里奧有名的最涼爽的地方——料理飯菜。早餐有魚翅湯、河蟹燉肉、麵包、鬣蜥烤肉、新鮮菠菜、紅葡萄酒和咖啡。
格迪坐下後,很安閒舒適地打開那捆報紙。在柯拉里奧這兒,他隔一兩天或更長時間總要讀讀報紙,以便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讀到那些異想天開的描述火星人行為的文章,那些文章的科學性是不精確的。這些報紙他先讀完後,再送到鎮上其他說英語的居民那兒,供他們傳閱。
他首先拿在手裡的報紙,是那種內容龐雜的大報紙的一張,這種報紙是紐約一些報刊讀者在安息日上教堂時為了打瞌睡而看的。領事打開報紙,把它平放在桌上,一把椅子的靠背支撐著它的部分重量。然後,他不慌不忙地一邊用餐,一邊不停地翻動報紙,悠閒地瀏覽著上面的內容。
突然,他被一張看上去挺面熟的照片吸引住了。這是一艘船的照片,翻拍得不太好,佔了半個版面。他打起精神,傾身仔細一看,才看清照片旁邊豎著的一欄絢麗標題。
是的,他沒看錯。那幅版畫就是八百噸位的遊艇艾達麗亞號,屬於交際圈中的那位王子、金融市場上的邁達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能點物成金)、社會的完美化身,丁·沃德·托列弗。
格迪一邊慢慢品著咖啡,一邊讀著那一欄文字。首先是把托列弗先生的不動產和合同列舉出來,然後描述了該遊艇的裝置,再然後就是那條並無多大意義的新聞。托列弗先生帶著一群貴客,將於次日沿著中南美洲各海岸,和巴哈馬群島間作一次六星期的巡遊。客人中有來自諾福克的坎伯蘭·佩恩夫人及艾達·佩恩小姐。
作者考慮到讀者喜歡妄加推測的需要,便編造了一套適合他們口味的羅曼史。他把佩恩小姐和托列弗先生的名字一直相提並論,直到他們幾乎快要舉行婚禮時為止。他故作羞態而又竭力想討好似的玩弄著「有人說」、「謠言夫人」、「一隻小鳥」、「沒人會覺得驚奇的」等等這類字眼,最後以祝賀告終。
格迪用完早餐後,拿著報紙來到走廊邊上,在他特別喜愛的那把汽蒸椅裡坐下,雙腳放在竹欄杆上。他點上一支雪茄,眺望著大海。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剛才報上那些事攪亂心理,因而感到一陣得意。他當初是帶著一種傷感心情,自願離開本國而來到這片遙遠的忘憂之鄉的。現在,他自認為已克服掉了那種傷感。當然,他永遠忘不了艾達,但每每想到她時,已不再覺得痛苦了。當他倆經過那次誤會和爭吵後,他便氣沖沖地找到領事這一差使,想通過離開她那個世界、不與她相見來報復她。在這一點上,他已徹底成功了。在柯拉里奧這十二個月期間,他倆之間從未通信,儘管他有時通過仍在斷斷續續寫信聯繫的幾位朋友那兒聽說過她的情況。當得知她還沒有嫁給托列弗或其他任何人時,他還是抑制不住一絲得意。不過很明顯的是,托列弗還沒有放棄希望。
唉,這事現在與他無關了。他已是一個知足安樂的人。他對這片永恆的土地感到幸福滿足。在美國的那段舊時光就像一場惱人的夢。他希望艾達與他一樣幸福。這兒的氣候像遙遠的阿瓦隆(亞瑟王傳說中的精靈國度)那樣溫和;這個懶散、浪漫的民族裡的生活是一種充滿音樂、鮮花和粗俗笑聲的生活;大海和高山都近在眼前;多姿多彩的愛情、魔法和佳麗盛開在熱帶的不眠之夜裡——這一切,他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況且,還有波拉·布朗尼根呢。
格迪打算與波拉結婚——當然,如果她會同意的話;不過他頗自信她會同意的。由於某種原因,他一再推遲求婚。有好幾次,他差點就求婚了,但某種神秘的東西總是使他退卻下來。也許僅僅是那種無意識的直覺中的東西使他深信,這樣做會斬斷他與他的舊世界之間的那條最後的紐帶。
他同波拉一起會非常幸福的。本地女孩中很少有能與她相比的。她曾在新奧爾良一所修道院學校上過兩年的學,只要她樂意表現她的才能時,沒有人能看出她與諾福克或曼哈頓的姑娘們之間有什麼差別。但真正妙不可言的是看到她有時候在家裡的裝束:穿著本地人的服飾,雙肩裸露,雙袖飄拂……
伯納德·布朗尼根是柯拉里奧的大商人。除了店鋪外,他擁有一支載貨騾隊,與內地的村鎮進行著活躍的貿易。他娶的是一位有著卡斯蒂利亞(西班牙中部的一個省)高貴血統的本地女士,橄欖色的臉頰顯示出她略帶一點印第安人的紅棕膚色。愛爾蘭血統和西班牙血統的結合,使造就的後一代天生麗質、出類拔萃(直到今天也常常如此)。他們的確是非常優秀的人物,而且他們那座房子的上一層,只要格迪一旦下定決心說出來,他和波拉隨時都可以使用。
兩個小時的看報時間打發過去了,領事也看累了。他的周圍盡是報紙,散開在走廊裡。他斜靠在那兒,朦朧中看到了一座伊甸園。一簇香蕉樹,猶如一道屏障,橫擋在他與太陽之間。從領事館到海邊的那段緩坡地帶,被鬱鬱蔥蔥的樹葉覆蓋著,那是一片正欲含苞怒放的桔樹和檸檬樹。一塊鋸齒狀、水晶般閃著深色亮光的環礁湖伸入陸地,它的上空有一棵淡色的木棉樹,幾乎直插雲端。沙灘上的椰樹隨風搖曳,綠色的樹葉透出點點亮光,背後是那片藍灰色的幾乎靜止不動的大海。他的感官覺察到了那片綠色灌木林中夾雜的鮮紅色和赭色,覺察到了水果和花朵的芬芳,以及恰恩卡在那棵葫蘆樹下的黃泥火爐上燒飯的煙霧;他還覺察到了那些本地婦女在茅屋裡的刺耳笑聲,知更鳥的歌聲,帶有鹹味的微風,輕輕拍打海岸的漸弱的浪花聲——此外,他也覺察到了一塊白色斑點,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闖入這片毫無生氣的海景中來。
他懶洋洋地觀望著那片模糊的東西逐漸擴展開來,直到它變成艾達麗亞號,沿著海岸全速駛來。他一動不動,雙眼緊盯著那艘漂亮的白色遊艇在柯拉里奧的對面快速駛近。然後,他坐直身子,看到它從眼前昂首而過,繼續向前。這遊艇離岸邊差不多有一里,但他還是看清了不斷閃著光澤的黃色銅管和甲板遮篷上的條紋——能看清的不過也就這些。艾達麗亞號像幻燈片上的一艘魔法般的輪船,穿過領事館這一彎明亮的小世界,遠去了。若不是那一小團仍留在海邊上空的煙霧,這船就好像一個非物質的東西,是他空白腦子裡的一片幻覺。
格迪走進辦公室,坐下來閒翻著他的報告。如果說讀了報上那篇文章後他心沒有為之而動的話,艾達麗亞號的平靜駛過使他更是如此。它帶來了平靜安寧的氣氛,一切不安都化為烏有。他懂得,人有時候抱有希望卻不一定能意識到希望。現在,既然這船從兩千里以外而來,經過時又沒發出任何信號,那麼他無意識中的自我也不必再依戀過去了。
吃過正餐,太陽下落到山的後邊去了。格迪到椰樹下那片小沙灘上走了一會。風朝岸上柔和地吹著,海面上蕩起鱗鱗水波。
一束小激浪發出一陣輕柔的「窸窣」聲,鋪白沙灘,隨之夾帶著一個圓而閃亮的東西。這東西隨著潮落跟著滾了回去,但當潮水再次湧來時,它被沖上了岸灘。格迪便把它撿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無色玻璃製成的長頸酒瓶。瓶塞被緊緊地卡在瓶口內,末端用深紅色的蠟封了一層。瓶裡只有一張看上去像紙的東西,由於在塞進去時經過了一番處理而變得皺皺巴巴的。在封蠟裡面是封印,好像是一隻圖章戒指的印記,上面有幾個綴在一起的縮寫首字母;但那印記是匆匆做成的,那幾個字母肯定是一個巧妙的字謎。艾達·佩恩總是戴著一隻圖章戒指,而不太喜歡其他手飾品。格迪認為自己能猜出「IP」(暗指艾達·佩恩這個名字的首字母縮寫)這兩個熟悉的字母;為此,他全身感到一種奇特的不安。她無疑就在他剛才看到的那艘船上,而這件勾起對她回憶的東西比看到那艘船顯得更直接、更親切。他回到屋裡,把那個瓶放在桌上。
他扔下帽子和外衣,點上燈——因為夜幕猛然間已罩住了短暫的暮色——便開始認真研究這件海上打撈品。
他把瓶拿到燈邊,仔細地把玩著。他推測,那裡面是一張雙面便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此外,這紙的型號大小和色彩濃淡與艾達一貫用的是一樣的;再者,最使他放心的是,這手跡是她的。這瓶有缺陷的玻璃使反光變形得很厲害,他認不出一個字來;但某些大寫字母,他看出了全貌。他敢肯定是艾達的。
格迪把瓶放下,在桌上並排擺出三支雪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既困惑又快樂的笑意。他把他的汽蒸椅從走廊上搬進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他要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抽完那三支雪茄。
因為這已經成了一個問題。他真希望他沒有發現這個瓶;但瓶已經在那裡了。為什麼它竟會從海上漂來?哪來的這麼多煩心的事,打亂了他的安寧?
在這塊讓人喜歡空想的土地上,時間顯得大大過剩。他已養成了即便對芝麻小事也要作反復思考的習慣。
他開始推究與這個瓶子故事有關的種種怪論,但馬上又一條條地推翻了。
處於遇難或無法使用之危境中的船隻,有時候會拋出這類不太可靠的信使去求救。但不到三小時前,他還看到艾達麗亞號既安全又快速。設想一下船員嘩變,把下面的旅客關了起來,那資訊是來乞求援助的!但是,假定真是這樣一種不太可能的暴行的話,哪些焦慮不安的俘虜們會用上四頁篇幅、不辭辛勞地認真寫出去營救他們的依據。
這樣,通過排除法,他很快排除了那些更不可能的推論,而縮小到——儘管不大情願——那個比較能夠站得住腳的推論,即,這瓶裡裝著一份給他本人的信息。艾達知道他在柯拉里奧;她一定是在遊艇駛過、風正好向岸邊吹的時候拋下這個瓶的。
格迪一得出這個結論,便雙眉緊鎖,嘴角倔強地緊繃著。他坐著,從門道那兒望出去,只見成群的螢火蟲飛越在寂靜的街道上。
如果這是艾達傳遞給他的資訊,無非是她主動表示妥協,其它還能意味什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使用郵遞的途徑而選擇這種不可靠的、甚至是輕率的通訊方式?空瓶裡裝一張字條,然後投進大海!這事做得有些輕薄無知,如果不是真正輕蔑無禮的話。
這一想法挑起了他的自尊心,並使他剛才因發現瓶子而產生的激情消退了。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順著一條街來到那個小廣場旁邊;那兒,一支車隊正在演奏,人們無憂無慮,懶洋洋地閒逛著。幾個怯生的少女,因為螢火蟲騷擾她們烏黑發亮的辮子而急得團團轉,她們用羞怯但諂媚的眼神看著他。空氣因菊花和香橙花的味道而顯得沉悶。
領事在伯納德·布朗尼根的房前停住了腳步。波拉正在走廊裡的一副吊床上盪著。聽到格迪的聲音,她站了起來,像一隻出窩的鳥,臉蛋紅撲撲的。
他被她那一身裝束迷住了——她穿了一件荷葉邊的平紋薄衣,套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法蘭絨短外衣,全都製作得勻稱得體。他提議去走一走,於是他倆走出去,走到山坡上一口印第安人的古井邊。他倆坐在井欄上,就在這裡,格迪說出了早就想說而一直未說出的話。儘管他早有信心她不會拒絕他的,但此刻看到她一往情深地徹底歸順,他仍覺得喜悅無比。這兒的這顆心無疑是充滿愛和堅定不移的。這兒沒有變卦,沒有懷疑,也沒有那套吹毛求疵的陳舊標準。
當天晚上,格迪在波拉的門邊吻了她。他以前從沒感到這樣幸福過。「在這塊空幻的安樂鄉,一旦住下來,就躺下不走了。」這種生活對他來說,正如一直對許多水手來說,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美好的。他的未來將是美妙的。他得到了一塊沒有毒蛇的「樂園」。他的夏娃將真正是他的一個部分,未曾受到過誘惑,因而使他更覺快活。他今晚作出了這一決定,他的心充滿了安詳和愜意。
格迪一路吹著口哨,哼起那首最美好、最傷感的愛情之歌《燕子》,回到了住所。剛進門,他那隻馴服的猴子便從書架上跳下,歡快地吱吱叫著。領事走到桌邊,想取幾顆他平時放在那兒的堅果。在昏暗的房裡,他的手伸過去,恰好碰著那個瓶。他驚跳了一下,好像碰著了一條毒蛇的冰冷身子。
他忘了那個瓶還擱在那兒。
他點上燈,給猴子餵食。然後,不緊不慢地,他點上一支雪茄,手裡拿起那個瓶,沿著小路朝海灘走去。
天上有月亮,大海真是美極了。微風每到晚上便改變了方向,此刻,正一個勁地朝海上吹著。
走到水邊,格迪使勁把那個未曾打開的瓶子扔向遠處的海中。它消失了一會,接著冒了起來,好像變長了一倍。格迪一動不動地站著,觀望著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見它隨波上下起伏。慢慢地,它遠離了海岸,一邊離去一邊波動發光。風正把它帶向大海深處。很快它變成了一個小點,偶爾有間隔地模模糊糊地顯露一下;再接下去,它的神秘便被大洋更大的神秘吞沒了。格迪站在海灘上,一動不動,吸著菸,看著遠處的水面。
「西蒙!——喂,西蒙!——快醒過來,西蒙!」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水邊叫道。
老西蒙·克魯茲是個混血漁夫兼走私者。他就住在海灘上一個小棚屋裡。他剛剛睡著便這樣被叫醒了。
他趿上鞋子,走了出來。英烈殿號的一隻小船停在那兒,船上的三副是西蒙的一位熟人;另外還有水果船上來的三位水手。
「上岸去,西蒙,」那位三副叫道,「去找格里格醫生或古德溫先生,或任何跟格迪先生是朋友的人。把他們馬上帶到這兒來。」
「我的天啊!」西蒙還有點睡眼惺忪。「格迪先生沒出什麼事吧?」
「他在那張油布下。」三副指著那只小船說道。「他快被淹死了。我們當時從汽船上看到他在離岸將近一里的水面上發瘋似地游著,追著一個朝外海漂流的瓶子。我們放下輕便快艇,朝他駛去。他幾乎快要抓到那瓶子了,但就在那時,他精疲力竭,沉下去了。我們及時把他從水裡拖出,也許他得救了,但要看醫生的最後決斷。」
「一個瓶?」這老頭問道。他擦了擦眼睛,還沒完全醒過來。「瓶在哪裡?」
「在那遠處什麼地方繼續漂著。」三副對著大海豎起拇指說道。「快去吧,西蒙。」
烈海王異世界巴哈 在 小m的旅遊、電影、閱讀趣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與12星座命中注定的海島,知道你屬於哪一座嗎?
每一片海域都有自己不同的特色,散落在廣闊的海洋上,如同12星座在廣袤星空中,有各自的組合方式,形成各不相同的個性,那你知道你的星座屬於哪一座海島嗎?
白羊座——斯裡蘭卡
熱情率真的白羊座,永遠像一只小太陽一般熱烈。斯裡蘭卡意為光明富饒的土地,森林與廟宇,沙灘與陽光,明艷動人的風景與白羊的氣質極為相配!斯裡蘭卡接近赤道,終年如夏,因為它美麗絕倫的海濱,神秘莫測的古城,豐富的自然資源,以及獨特迷人的文化,被馬可波羅認為是最美麗的島嶼。
金牛座——巴釐島
金牛座是被認為最重視物質享受和高品質生活的人。巴釐島上眾多高檔酒店和品位高雅的度假村,細白海灘、巍峨火山、茂密雨林等種類繁多且優美迷人的自然景觀,藝術文化底蘊亦相當濃厚,還有繁華熱鬧的夜生活場所對於金牛座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雙子座——舌賽爾
雙子座天生放蕩不羈,喜愛變化,一成不變的風景哪能滿足我們雙子座寶寶。塞舌爾由115個大小島嶼組成,每一個小島都有自己的特點,例如弗雷加特島上繁衍著難以計數的奇異昆蟲,孔森島是“鳥雀天堂”,伊格小島則盛產各種色彩的貝殼,絕對能夠滿足善變的雙子座對旅游的需求。
巨蟹座——毛裡求斯
巨蟹寶寶細膩敏感,喜歡動物,一定會在毛裡求斯玩的很開心的!毛裡求斯位於印度洋西南方,四周被珊瑚礁環繞,有很多色彩斑斕的熱帶海洋生物。在陸地上叢林、野生動物、極限運動、人文、美食……永遠都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在等著你。
獅子座——波拉波拉島
天生具有王者氣息的獅子座,不夠霸氣不夠尊貴的海島就不要拿到我們獅子座總裁面前了!所以奉上大溪地波拉波拉島,它位於南太平洋塔希提島西北270公裡。夢幻般的藍色瀉湖,色彩斑斕的活珊瑚,環游其間的熱帶魚,岸上沙灘細致、潔白如雪這裡還擁有昂貴而奢華的世界頂級酒店,絕對適合熱情慷慨、充滿王者霸氣的獅子座。
處女座——聖托裡尼
追求完美的處女座,絕對與聖托裡尼的氣質相對應,聖托裡尼島是愛琴海最璀璨的一顆明珠,柏拉圖筆下的自由之地,這裡有世界上最美的日落、最壯闊的海景,藍白交織的純淨色調讓人迷醉,看到這純澈的天空和海水,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一絲瑕疵,這就是處女座的天堂。
天枰座——衝繩島
不糾結會死星人天秤寶寶一定會喜歡衝繩的,想要海島風情就有全日本最熱情的海岸,想要體驗風土人情和古鎮風情便有歷史悠久的建築和風俗。不管你要熱情還是要一份內心的寧靜,這裡都會滿足優雅的天枰座寶寶。
天蠍座——馬爾代夫
重視情欲享受的天蠍座,最適合帶著戀人到那裡去,將激情與浪漫寫滿曼妙別墅和私人海灘的每一個角落。馬爾代夫在印度洋上,有清澈透明的海水與雪白的沙灘,更有夢幻的花園和水上屋。喜歡享受的天蠍帶著愛人一定能夠在這裡享受一個完美的假期。
射手座——斐濟
喜愛自由射手座,一定要去斐濟島上感受熱帶樹木濃綠成蔭,潔白的沙灘與海中形態各異的珊瑚礁相映成趣,色彩斑斕的魚兒將海水攪得五彩繽紛,到處充滿熱帶海洋的原始美感,到這裡,在沙灘上欣賞落日余暉,忘卻工作壓力,尋求內心平靜,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的射手座一定要去體驗一次。
摩羯座——蘇梅島
悶騷的摩羯座寶寶最適合的海島應該是蘇梅島,蘇梅島是泰國第三大島,開發的歷史不長,所以至今島上還保存著一份原始風味。在島上你可以潛水、游泳、劃獨木舟,還可以駕帆出海,享受海天一色的美妙景觀。這份低調內斂又不張揚的美,絕對會令穩重的摩羯座滿意。
水瓶座——帕勞
特立獨行的水瓶座最適合去帕勞了,這個袖珍國家以海底景觀聞名於世,是著名的潛水聖地,那裡的海有七種顏色,海底的魚群多的數不清,可以和水母共舞和鯊魚一起遨游,是潛水愛好者心目中的天堂。
雙魚座——馬哈爾
感情細膩又溫和的雙魚座,就是精神世界豐富的小公舉,內心柔軟而充滿幻想力,最適合走在巴哈馬粉色的沙灘上,如同漫步於柏拉圖式的夢境之中。巴哈馬群島是西印度群島的三個群島之一。
每一座城市有它的風景,每一座海島有它的風情,而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屬於你的海島是哪一座?一定要前往領略一番。各具風情的海島,絕對要一生不止去一次。生命不息,行步不止。
烈海王異世界巴哈 在 LilKrake小章章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血歷檔案2 追蹤線源頭(留言更新連結與01,詳全文請至部落格)
主更在痞客邦主站
http://lilkrake227.pixnet.net/blog
簡介:
當你發覺生活上的所有瑣事都是捏造出來的,你會怎麼做?當你得知從出生後活到的現在,都是經人規劃好的,你會怎麼想?當你有能力去改變一些事實的時候,你會怎樣下決定?
高二那年,正為了開始準備大考的我,被一場刻意設計的暴力搶案捲入了一連串的策畫之中,一個長達二十餘年、由各方交織出來的巨大蛛網,而身為關鍵的我,將是一把結束秘密的鑰匙,一個終點。
在血歷──一個我母親創立的第三組織之下,我建立了自己的檔案,成為生存在黑暗之中的一員。
命運,把我推向了懸崖口,我將在跌入地獄深淵之前,成為能貼近神一般的存在,只為了接近真相。
我是LILKrake章魚,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與青睞,若閱讀完後給我感想或是建議,我將會非常感激你(妳),這將會對我有莫大的幫助,能夠讓我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血歷檔案或許是我第一部置入「靈魂」的故事,倒不是因為這個主角與背景是複製我的真實生活,而是因為,每一個角色他們不再只是角色,而是一個會動、會跳的生命體,他們都在持續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步調、自己的節奏、自己的故事,不會因為他們只是「活」在血歷檔案之中,他們就是「沒有生命」。
當我在這些基礎上進行了我自己的文章時,總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感覺就像是,如果我打的這些真的、真的是事實,真的發生過,或是在將來會發生呢?
因為都是真實的自己,真實的基礎,寫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且特別刺激!
當然,我也不能只寫著自己的東西,雖然是真的,但是旁人看來就是平淡冗長,第一集重打之前就差點被這方面給拉過去,毀了血歷,因為我自認為很重要的觀念及事件,讀者不一定覺得重要,反而會覺得是屁話、沒重點。
要把真的寫成真的,還要讓讀者覺得是真的,另外又很精采,那個難度,正是我要追求的。
第一集23章(正好是23啊!),埋個伏筆作為結束,鋪陳及人物在第一集都埋伏筆跟交代了,故事線也埋了,第二集開始劇情就會變得很緊湊也會更加深入,隱藏的其他方也會逐漸出來。這將會是一個由很多靈魂角色及組織交織出來的複雜故事,真的很龐大。
第一集的重點是放在血歷跟爆鳥王身上,第二集會轉為林依與劉可甯,以及No Name上頭,接著第三集,會將重點放在「我爸」,主故事進入下一個階段,更多的謎團揭曉。
希望第二集能快點打完投稿,不過真的太多事啦!
痞客幫的文章會先更新,其他網站(POPO、鮮網、冒天、巴哈)則是固定日期更新,通常會晚進度。
鮮網請點:http://223.27.37.92/BIG5/literature/plugin/indextext.asp?free=100281949
冒天請點:http://paradise.ezla.com.tw/modules/article/articleinfo.php?id=185862
POPO請點:http://www.popo.tw/books/76941
粉專請點:https://www.facebook.com/LILkrakeNW
FB請點:https://www.facebook.com/lilkrake
以下是血歷檔案2 追蹤線源頭 01:
眼前天花板坍塌了一大片,無數砂石碎屑伴隨著大量的塵埃落下,躺在地上的我瞇起眼以雙手保護面部,接著才感受到背部及臀部一片火辣辣的痛。好不容易,等到天花板被炸出的缺口不再剝落,我藉著滿是塵埃、視線極其不佳的環境,看出了一個大概──原來方才那個爆炸的瞬間,我身邊的一號機警採取行動,他將我一齊壓到了地上,以隨後產生出來的爆炸熱浪作為踏板,在第一時間摔進了那名青年率先布置好的洞口。
那名青年事先早有準備,他為了在自殺式的引爆炸彈中能不受傷害,先在會議室中某個特定區塊設下了機關,當他丟出那枚硬幣炸彈之後,他就藉由那個通往下方房間的洞口躲過爆炸,毫髮無傷。幸好一號反應極快,馬上就將我拽了過去,否則一旦正面衝突那威力不大卻足以致命的爆炸,肯定不死也是奄奄一息。
我見到上頭幾乎被炸破了一半地面的會議室四處全是火漬煙灰,好幾個地方還燃燒著餘火,一些耳聞到動靜的人趕緊開了大門要進來看,卻一個個愣住了。我看了看周遭,發現身邊都躺著渾身焦黑的屍體,倏地打了個冷顫,不說被爆炸正面波及到燒死的,那些機靈一點趕緊趴下的,也都不太好運,不是摔下來受傷,就是被碎石碎片劃傷,痛苦掙扎的沒有幾位,可以站起來的更是沒有瞧見半個。
我再一次抱著僥倖的心態,感念一號的即時應變,否則就得直接在這裡葬土了。
我艱難地站了起來,身體各處有好幾個地方都受了傷,當初那混亂根本沒時間多想,首當其衝接觸到地面的右腿完全不能動了,疼得我齜牙咧嘴,感覺上還沒有斷掉就是。
待煙塵散開後,我環視了一下,發現這只是個一間教室大的白色無物空間,壁面上的剝落與污漬說明這裡已荒廢多時,而當我在搜尋著一號的時候,我發現了一道人影正淡然靠在出口邊的牆上,揚著微笑。
「嗨,小杰杰。」人影正是那名引發爆炸的青年。我聽了他對我的稱呼,不禁愣住了。
「小杰杰」這個小名只曾出現在我國小階段,那時我人還待在嘉義,常與一些住在空軍基地附近官舍的大哥哥大姊姊們玩在一塊,由於我爸的名字叫做「章仁杰」,不知道我名字的叔叔伯伯就喚我為小杰杰,他們的兒女跟著叫,我就多了這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名。也就是說,這個青年,是我認識的人,還很有歷史。
「你是誰?」我皺眉問。
青年有些氣餒地苦笑了下,指著自己說:「你不記得了嗎?孩子王啊!」
「呃……宗翰哥?」我傻眼了,當年那個溫柔、具有領導力、每次都會在我們這些小鬼吵架的時候出來勸阻的那個宗翰哥,竟會出現在這種場合,還成了謀殺各方代表的炸彈客?
宗翰哥大概大了我六歲,我們大小幾個以前最喜歡幹的就是打籃球,尤其特愛花式街籃,而宗翰哥總是我們這些小鬼的大家長,所有我們都喚他「孩子王」。後來我升上國中到桃園後,就再也沒有跟嘉義那裡的人聯絡過,如今竟以這種方式見面,實在是命運捉弄人……
我記得宗翰哥當時就讀協同應外高中,專門學英文的,是個品學兼優的好模範,他父母也是那種秉持理性教育的好家長,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能讓他以「殺人炸彈客」的身分出現在我眼前。
我再次打量著宗翰哥,雖然時隔數年,可那張柔和的俊臉正是本人,不會有錯的。
宗翰哥滿意地笑了笑,這時我瞥見了邊上地面躺著一號的身影,他面朝下,似乎昏厥了過去,後腦杓上還有點暗紅色的痕跡。我蹙了蹙眉,這模樣絕不是摔下來後弄的,這是有人故意弄的!但這情況有誰有能力去暗算一號?只有一個人……
宗翰哥發覺到我的視線,跟著睨了一眼地上的一號,淡笑說:「你們的一號還真強,就算是那種混亂場合,他在下來後的瞬間還能有心力去提防周遭,我可是花了好一些時間才把他打昏的,過程中還差點葬送了左手呢。」他將左手舉了起來,手腕處有些被利物割劃過的血口。
我握拳瞪著宗翰哥,質問:「你是什麼人?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炸死會議室內的所有人?還要將一號打昏?」我心裡一個磕登,這個宗翰哥已不是我所瞭解的那位孩子王,時隔數年,誰也不敢保證這當中會有什麼影響及變故,滄海桑田,沒道理一個善良親切的大哥不會成為一名恐怖炸彈客。
宗翰哥依舊怡然,擺了擺手說:「小杰杰,我就是你那大哥啊。你不要會錯意了,我要炸的只有一人,莊興文,他是個麻煩,我炸了他,對誰都是貢獻。那枚硬幣的拋射方向及爆炸的擴散規模都是有精打細算過的,能到致命程度的只有莊興文一個人,頂多他身邊的幾個幹事。你現在看到這些躺著的人,他們都還沒死。我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的。」
我瞪著他,心中百感交集,「宗翰哥,你變了,你的企圖到底是誰什麼?」我心中一悸,突然聯想到了銀行的那起爆炸事件,「No Name」著手的一場暴力搶案,雖然那時候的兩個人都不是宗翰哥,可這個時間場合、這個詭異的謎樣身分,說不定真是他們的人……「No Name」是由四個各懷技術的人所組成的,每一個人都不簡單,而其中有一個正是精通炸藥學的專家,該不會正是眼前的宗翰哥?!
這個疑問,很快就被證實了出來,宗翰哥親切地笑了一下,說:「小杰杰,你也變了很多啊,比起當初那個溫吞內向的小孩,真的成長了很多。我的企圖,只是阻止莊興文罷了,同時利用這種方式間接破壞掉竹簾及南海的關係,由小擴散恐慌及混亂,讓兩派沒法再繼續往常的運作方式。接著,讓『No Name』介入。」
我瞠大雙眼,「你……真是『No Name』的一員?」
宗翰哥的身分驟然變得模糊不清,縱然我想過了這個可能性,可這還是大力震撼著我的內心,猶如五雷轟頂。
他舉起了雙手,彷彿一個引領眾人前往伊甸園的天使,以著溫和的目光看著我笑說:「我不只是『No Name』的一員,嚴格來說,我是創立『No Name』的領頭。小杰杰,我就實話實說告訴你好了,我想要改變台灣,改變這個醜陋、充滿骯髒的社會,改變所有的一切!」
我訝然地瞪著宗翰哥,好一片刻才說:「就是你……你知道你曾做了什麼事情嗎?!而且怎麼可能?『No Name』的第一起犯罪是在五年前,那時的你根本還在讀高中吧!」
宗翰哥淡然地看著我片刻,又若有所思地朝入口處望去,最後才牛頭不對馬尾地說:「小杰杰,這些事情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簡單,你正在接受錯誤的觀念,導致你的先入為主,讓事實成了虛偽,讓虛偽成了事實。現在這時間不對,有時間我會逐一解釋給你,我希望你能加入我。」
我仍然死蹬著他,「加入你做什麼?利用我的預知夢能力幫你預知未來嗎?讓你更能輕鬆的完成你的計畫嗎?我告訴你,我已經很久沒夢過完整的預知夢了──」
宗翰哥搖頭打斷我:「你真的錯了。你所有的想法都太過偏差,你在接收著血歷偽裝過後的假訊息,零號與許雯音她們其實都在騙你。」
我愣了愣,這怎麼可能?完全沒有道理啊!我一想起「No Name」曾經對劉可甯的家庭做過的事、對社會大眾做過的事、對那天銀行裡的人做過的事,就是怒火攻心,「我聽你在唬爛!騙我?她們能編一個這麼大、這麼完善的謊言,那也太扯淡了!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要我加入你?吃屎吧!」
宗翰哥靜靜看著我不說話了,我想起零號交代給我的任務是去接近、瞭解『No Name』,有一絲後悔這一把話說絕了,往後可能就沒機會了,誰知道對方似乎對我抱有了很大的期望,「我自知自己造就出來的所有事情,你會這樣是理所當然,我並不生氣。我策畫了許多行動及事件,就是為了要磨練你,現在你繼續待在血歷,總有一天會破蛹而出的,那時候,你會過來。一定會。時間到了。」他語畢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迅速做了個紙飛機朝我輕飄飄射了過來,微笑了下,待我不明不白接住之後,他身下的那一塊地面突然一個小爆炸,他便下墜消失在我眼前。
我怔怔看著手上的紙飛機,仍舊一頭霧水,這時候外頭有一道快速接近的腳步聲,我一抬頭,爆鳥王正喘著氣、一臉凝重地站在門口對我說:「你他媽的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全亂了!有人策畫一起爆炸,現在會議室裡的人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很快就會有幾個幹事來確認,外頭已經全幹起來了!」
我聞言趕緊將紙飛機隨便塞進口袋,到一號的一旁抬起他的胳膊,架著他要離開,忙問:「林依跟劉可甯呢?」我發現原本疼痛不已的右腿已能使力。
爆鳥王過來扛上一號的另一隻胳膊,顯得極為詫異,畢竟血歷最強的殺手,居然會落得這麼狼狽?他說:「我把鱉王那群人折磨幾下後,與我朋友上到一樓,結果在過程中遇到『熟人』,好不容易解決掉一樁麻煩事後,這才趕上來找你們。我聽到二樓的會議室被人炸了,就想著你們會被炸到一樓,這才趕來。至於林依與劉可甯她們似乎被捲入了混戰,現在上面會議室外頭也亂成一團了。」他抬頭示意著,我果然聽到了上頭槍聲不斷的巨大混亂,不只是上頭,整座鐵工廠都在動盪著。
我想到用來與小組通訊的隱藏式耳麥怎麼在會議室中都沒了聲音?大抵是會議室整個空間都被人動過手腳,與外界完全封閉了,訊號也被阻斷,剛才又經歷過了一場衝擊波,這耳麥大概壞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想著林依與劉可甯兩個女孩子在那滿是黑手黨的空間中,要是引發了械鬥,肯定不堪設想,急問:「現在怎麼辦?你的耳麥還能用吧?快點叫丟紙姐派人過來,我們把一號安置好就走,去救她們!」
爆鳥王想了想,說:「不,隨便丟了吧?」
我有些傻眼地看著爆鳥王,像是在問他「你確定嗎?」,誰知道對方從頭到尾都很認真,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正當我們倆大眼瞪小眼地處在原地的時候,我的肩頭倏然被某個力道一拽,我跟爆鳥王同時被拽到了一旁的牆角後頭,緊接著就是幾發子彈咻咻而去,在我們耳邊貼過鑲進了眼前的牆壁裡。
「我好歹也救過你一命呢小鬼,你爸媽是這樣教你報恩的?」一號甩掉我們兩個的手臂,眉頭深鎖地摸了摸後腦檢查著,「被人暗算了,那傢伙是『No Name』的人,應該還沒跑掉,叫小組趕快堵住去路,抓住他。」
我跟爆鳥王互覷一眼,就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爆鳥王見一號鋒利的眼神正看著他,愣了一下才拉起領子上的隱藏式麥克風呼喚著丟紙姐。
一號這時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手槍,貼到了牆角邊緣,他只是感覺了一下,猛然轉身出去開了兩槍,我就聽到了痛號的慘叫。乾淨俐落,手法快狠準,連爆鳥王一時間都肅穆了起來。
「丟紙姐聽起來還滿不爽的,她說在爆炸之後她就派人過來了,全都在外頭。林依與劉可甯得我們自己救,他們沒辦法確定她們的位置,情勢又太過混亂,他們不敢冒險,在外面的狙擊手也掌握不了情況,死胡同了。」爆鳥王說:「林依她們在上頭,從這裡過去還得經過大廳,怎麼樣?大廳現在很慘烈啊。」
「什麼怎麼樣?如果那是小婷,你去嗎?」我問。
爆鳥王咧了嘴笑罵:「操你的咧,敢這樣問我?當然是想都不想了啊!只是有一個問題,我們沒傢伙。」
一直在聽我們講話的一號顯得極為不耐煩,他將手槍的彈夾褪了出來看了看,然後從長褲後頭又拿了把手槍丟給我,眼眉深重地沉聲說道:「跟在後面,中了彈我不負責。」
我跟爆鳥王互覷一眼同時咧了咧嘴,還沒做足準備,一號便行動敏捷地出了牆角,無畏無懼地跑在長廊上,朝著大廳的位置前進,一路上就像在玩打靶遊戲一樣,一有人出現,他就是動動手指,一槍一命。
我們一面找著掩護一面跟了上去,看著死在腳邊的屍體各懷心思,同是面色凝重地行動著。是啊,這龍蛇混雜的地方,一旦衝突爆發,必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根本沒有那個閒工夫管著「該不該殺人?」、「要不要開槍?」,遲了一刻,很有可能就是你葬送自身性命的死亡時間。
我再一次認清了這個世界上的殘酷,以及我所踏入的領域,就像方才那場會議一樣,你能在這樣艱困的環境下存活下來,你就能得到歷練、得到你想獲得的東西,最後一躍而上,成為「霸主」,可就是這個「霸主」,也會在一場始料未及的情況下輕易喪命,成了無人問津的一具屍體。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賭局,存在於每一刻、每一處,你的每分每秒,都在進行著以生命為賭注的賭局──這就是台灣的黑暗面。不只是台灣,全世界的每一處都在上演著同樣的戲碼。
路上遇到的人並不多,全都在一號的瞬間反應下成為槍下亡魂,我甚至連將準心移到目標的時間都沒有,對方就噶屁了。
一陣亡命瘋狂後,很快的,我們抵達了氣派恢弘的大廳,各處都躺臥著許多流血屍體,眼前的鐵工廠外頭也是一陣混亂,鮮紅就像是一片片凋落下來的花瓣,散落在各處成了無法取代的裝飾品,正為原本冷清無人的鐵工廠點綴著。
我知道,那場關鍵的小爆炸,終於有多大的影響力,一旦這些人的領頭全都處在無法確認生死的情況下,群龍無首的他們,一旦其中有一個衝突發生,那麼這個衝突便會在火速之間猶如蝴蝶效應般擴散,感染著所有人。
緊張、肅殺、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不斷吸入我的鼻腔,我有一點作噁,心臟怦然跳動、恐懼漫延,卻一點也不比擔心著林依與劉可甯的急躁還來得多。
在我咬著牙又將一名發現到我們要開槍的黑衣人士擊中要害後,我尾隨在一號與爆鳥王的後頭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往上一看,又是一具掙扎、已活不了多久的哀號男子從上面滾了下來,我看著他那血口不斷噴濺鮮血的喉嚨,就知道這又是一號下的狠手。
一號的側臉同樣寡淡,他那看似不具感情、淡然處之的沉重眼眉一眨也不眨,不斷奪走下一條及下下一條人命,只為了一個或許與他無關緊要的「救人」。他讓我覺得,他殺人,不為任何理由,就像一個把牛羊當作生菜來吃的素食主義者般,他正在進行的是他平常的規律,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執行程序──殺人。
我暗自吸了一口氣,不由得在心中打了個冷顫,問著自己:這個人曾經為了幫助我媽而耗費許多心力?這個人與我媽成了好友?這個人與我媽共識了很多年?不,這個人或許不再是那時的一號,或許他在這些年來經歷了更多我想像不及的事情。我也正懷疑著自己,當兩年後我成人了,或者更久,我會不會也成為與一號同樣的冷酷殺手?零號那老謀深算的面容在我腦海中浮現,她忌畏著得到所有資訊的我,即便我現在還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屁孩。難道宗翰哥不是唬爛我,在我掌握到那些秘密之後,我會成為跟一號一樣的人,甚至背叛了血歷,之所以他們先騙了我,也是零號有所保留的理由?
我、爆鳥王、一號,三人成三角陣勢如一隊所向無敵的進攻隊伍,無往不利地快速穿越在走廊上,一號甚至還有心思故意留幾個漏網之魚給我跟爆鳥王善後,練練身手,不過我實在下不了殺手,這對我來說還太沉重了,頂多只是打手打腿,讓他們失去行動。以前有幻想過自己成為殺手的場景,我面對敵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取人性命,可現在一旦幻想成了現實,那性質就大大不一樣了──你得清楚殺人,那是奪走一個生命體、一個人的從前、現在,以及他的往後,更甚,奪走了他的家庭、信念,及任何重要的事物。
然而一號他,已經習慣到了視這些如草菅。
那是一個我完全理解不了的境地。
我們到了原先會議室外頭的等候廳,驚覺什麼人都沒有,三個人停下腳步,爆鳥王正在用麥克風嘗試聯繫著丟紙姐與兩名女孩。
「怪了,我的耳麥也報銷了。」
「不是報銷,這是人為的電磁波干擾……有人正針對著我們。」一號說完,眼尖的他倏地察覺到了什麼,可他還沒開口,又是一道劇烈的爆炸聲響,前方的地面整個被爆炸吞噬掉了,等我跟爆鳥王再定睛一看,一號的人已經不見。